一禟清心

　　其实他也从另一方面成全了我，今天已经是四阿哥得病的第四天了，只有两天时间了，如今我能光明正大的帮四阿哥煎药送药，又弄明白了这金鸡纳霜如何服用，偷偷给他下药再简单不过，治好他却是这两天必须完成的硬性任务。

　　不知道小桂子有没有将我来的消息告诉四阿哥，我一边将刚刚熬好的药倒进碗里，一边放下烫手的药罐子直捏耳朵，景天小医官在旁边直摇头，好似在嘲笑我，我回头狠狠冲他翻了个白眼，他当即被我吓呆，我则立马露出笑容从大灰狼变成小绵羊，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孔太医和黄太医正掀帘子进来，一边放下医药箱一边擦汗对我说，快，赶紧把药送去吧。我问过四阿哥的情况，太医说还是那样，不好。我将药碗放进食盒提着便掀帘子走出了帐子。

　　出了帐子我四下张望了一下，找了个角落，掏出装着药的荷包，用手指沾了一些金鸡纳霜的结晶粉末，掀起食盒盖子放在药碗里融化，接着很快盖好食盒盖子，快步往四阿哥帐子走去。

　　正看见小桂子提了水壶往帐子里去，看见我果真提着药过来了，就拉我进了帐子，也跟守在帐外的侍卫打好了招呼。四阿哥帐房里的药味和醋味极大，通风良好，我猜正是钮祜禄氏听从我的意见安排的，帐子里放着两张床，一张上面正睡着四阿哥，另一张则是守夜的小桂子的无疑。

　　小桂子一进帐子就开始忙活，倒水，调水温，端到床头，给四阿哥擦拭，看小桂子的背影比在路上时瘦了很多。我也忙把食盒放到桌上，又端了药碗小心地蹭到床前，这才看清了四阿哥的样子：他面色苍白又泛着黄，眉头紧锁，皮肤暗淡无光，嘴唇更是又干又皱，估计已经脱水了，他额头上有若有若无的汗珠，连眼眶都陷下去了，整个人无精打采，躺在床上盖着厚被子。

　　我几乎认不出他来，心想着这哪里还是那个精明睿智、风姿卓越的四阿哥啊，突然明白了钮祜禄氏的担忧和恐惧，也可怜起四阿哥来，病中的他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心狠手辣的雍正皇帝，反倒是我，心里十分愧悔，也许我该早些来救他，不该任由他受这些罪吧！

　　没忍住，我在床头轻叹了口气。当四阿哥抬起头来看我时，先是疑惑，恐怕是疑惑为什么不是景天来送药吧，接着是探究，睁大了眼睛皱眉看着我，好似才发现来的人是我，然后，他的神情变得更加疑惑，微眯着眼睛审视思考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后，有些欢喜地勾起唇角，又有些责备和担忧地拧紧了眉头，终是只吐出两个字，是你？

　　我被四阿哥丰富的表情搞得眼花缭乱，一时真是猜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在心里暗暗将他加封为“表情帝”，只好尴尬地说，是我，然后对他扬起唇角。他又看向小桂子，想要问他要个解释，我往四阿哥床边儿上的圆凳一坐，霸气地说，哎呀不紧要的事儿过会儿再说，先把药喝了呀，都快凉了，我可是熬了半天呢！

　　小桂子非常有眼色地帮我把四阿哥扶坐起来，接着就要帮我给四阿哥喂药，我心里想着，不行，光熬药那可就成了幕后英雄了，我得把熬药、喂药的活儿都揽过来，这样四阿哥才能知我一份情，我对着小桂子挥挥手说，我来我来，我答应钮祜禄姐姐好好照顾四阿哥的，你就放心吧！

　　小桂子欢快地退后干活儿去了，真奇怪。我将药碗凑近四阿哥，他本来还好笑的看着我，一闻到药味儿，霎时就变了脸色，脑袋直接转去一旁，嗨，没人跟我说四阿哥这么大个人还怕喝药啊！

　　我将药碗收回来放到他手上对他说，要不你直接捧碗喝了算了，苦得痛快，总比我一勺勺喂你，不断受罪的好。你说是吧？

　　四阿哥像个小孩子一般，愤恨地回头看我，这下子我终于明白小桂子不用给四阿哥喂药有多么欢快了，估计哄四阿哥喝药是件挺难的事儿。我真想摸摸四阿哥的脑门儿啊，当然我没有找死的想法，脑袋里灵光一闪，我问，四阿哥，路上出的几个问题没有问倒你，我回去苦思冥想了几个难的，我现下说给你听，你若答对了，我便陪你一块儿喝药，你若答错了，你便二话别说把这杯药一下子干了可好？

　　四阿哥看着手里那碗乌黑的药汁，沉吟一会儿，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问。

　　我说，动物园开大会，只有一个动物没到，请问是哪个动物？说完用眼睛逼视着他。

　　四阿哥闭上双眼，眼珠不断地在眼中左右滚动，就这样过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睁开双眼，一仰头，端起药碗将药汁全都喝了下去。我忙拿手帕擦拭四阿哥下巴上的流下来的药汁，不由自主地说了句，恩，真乖。我感觉四阿哥一抖，当即也发现，眼前不是流着口水的晸儿，我是不用夸他乖的。

　　四阿哥问道，答案是什么？眼睛里的求知欲好像猛兽出笼一般，这人啊，真是好胜！

　　我说，哦，大象呗。他才要开口问为什么，张开的嘴却生生把那句为什么咽下去了，他果然聪明。我跟四阿哥大眼瞪小眼，俩人儿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不用多说亦是心有灵犀，他突然问我道，你怎么会来？如此冒险值得吗？

　　我不知他是否是在质疑我怎么会因为与一个刚刚认识几天的钮祜禄氏交好，就舍命来救护他这个不该接近的重病号了。他是该怀疑，他可是历史上著名的多疑君主，我需得拿出一个让他真心信服的理由才好。我看着他的眼睛，却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道，若我说我一直都很崇敬佩服你，四阿哥可信？

　　他闻言用很诡异的眼神看我却并不说话，我却一直死盯着他的双眸，渐渐地，他的脸颊终于微微泛红，在他苍白的脸孔上的那丝微红显得格外明显，他转移视线不再看我，尴尬地轻声咳了一声。真想不到我连雍正也能挑逗红了脸啊，我得意一笑，边轻声说着“不信就算了”便站起将药碗放进食盒里，小桂子正好端着四阿哥的饭食进来，只有一碗稀饭。

　　哎，可怜的四阿哥，我便往外走边对小桂子轻声说，给四阿哥拿些咸菜就着饭吃不要紧的，他喝的水里加一小勺糖和盐更好。小桂子仿佛明白了我的想法，答道，谢谢刘主子！我冲他笑笑转身出了四阿哥的帐篷。就让四阿哥继续疑惑吧，反正我也没有更好的解释，反正他也没有继续逼问。我哼着轻快的《欢乐颂》回了太医所在的帐篷。

　　当晚又给四哥送了一次药，我不假人手亲自喂药，想着我已经往药里加了两回料，应该差不多了吧！我严格监控着四阿哥的病情，神情自若地询问小桂子四阿哥出恭的次数多少，排泄物的状态，呕吐的频率，四阿哥尴尬地咳嗽着用眼神告诉小桂子，你要是敢说你就死定了！

　　我可不吃这一套，将小桂子勾搭着拉出帐子继续这个话题，小桂子支支吾吾地说，刘主子，您，您何必问得这么详细呢，我们家爷不许我说……帐子里传来四阿哥有些着急的声音，小桂子，在外头干嘛呢，进来，进来伺候着，咳咳，小桂子！

　　小桂子苦着一张脸说，刘主子，太医都没问得那么详细，您，您这是干嘛呢……我瞬间变身狼外婆，你不说，你不说我就不许你进去！小桂子终于屈服于我的淫威，在我耳边详细低语几句才匆忙应者四阿哥的呼唤跑进帐子里去了。

　　我仔细酌量着小桂子的信息反馈，貌似，四阿哥的情况真的在好转！这个金鸡纳霜不愧是民间的神药啊，见效也太快了吧！不知道跟现代治疗普通腹泻见效也很快的黄连素有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啊……我一边思量着一边又进了四阿哥的帐子。

　　四阿哥正倚坐在床头，见进来的又是我，他微微皱眉道，这么晚了，你也辛苦了大半天，还不去歇着？我靠，啥意思，摆明了不想让我来好吧，摆明了嫌弃我了好吧，哼，我还偏就不走了！我善解人意地对小桂子说，你也辛苦了好一阵子，不如今晚就让我守夜，你安心踏实地好好睡一觉，也许明天一大早四阿哥的病就好了呢，你精力充沛也好更尽心地服侍主子啊对吧！

　　小桂子一脸难以置信，怯懦地看着四阿哥方向半天才憋出一句，这个，不大好吧……哎，四爷不是有名的做事果断的君主嘛，怎么身边这个小桂子如此不顶事儿，成日里结结巴巴犹犹豫豫，哪里有半分四爷党成员应具备的果断品质！

　　我恨铁不成钢地对小桂子当然主要是四阿哥说，是太医要我今日留下守夜的！什么男女有别的废话统统都不要再说，我一个女子都不怕自己吃亏，你们又思虑个啥？难道真怕我一个已婚的孩子娘亲去非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病了也比我有劲儿的四阿哥不成？若真如此，你们真是太看的起我了！要不是为了钮祜禄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小宝宝，你们以为我干嘛钻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可我既然来了自然要尽心尽力，你们也要相信我嘛！我刘颖川在这里直说一句，喝了经我熬的药，四阿哥的身子明天必定有明显的好转！

　　我一边说一边从门口往帐子里缓缓移动，说完我便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的圆凳上，在愤恨的叫骂及委屈的剖白中缓缓接近了目标，稳定了自己的位置。四阿哥和小桂子被我一阵抢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特别是我在最后又做了保证，再明天的结果没有来到之前他俩是没有理由不信任我的“医术”的不是吗？

　　四阿哥一个眼神就把无比惶恐的小桂子支出了帐子，小桂子，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四阿哥如是说，搞得小桂子十分惶恐地多次向“体察下情”的四阿哥道谢……哼，臭小子，你该谢我好吧，是谁让你今晚可是高枕无忧啊，是谁接替了你的活啊，不是你家四爷，是我！是具有大无畏牺牲精神和崇高的奉献精神的我！

　　小桂子一走，四阿哥马上皱眉开口问我，你究竟什么打算？你真的懂医术？听太医们说，我今日喝的药还是从前的旧方子，你总说要医我治我，可到底是怎么做的？

　　呵呵，果然耐不住问出口了啊，我笑道，四阿哥没把我拿来的药给几位太医闻闻吗？我已经往里
　　面加了不少东西，四阿哥若是信不过，现在不喝还来得及，反正现在您也没喝出问题来不是。我有意将四阿哥的质疑自己说出了口，通过现代看过的几本心理学书中的介绍，平静地帮对方说出他的质疑反倒更能引得对方的认可信任。

　　好在我一早就认识到：这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不是一般人，胤禟也不是一开始就无条件全方位信任我的，想要取得腹黑的雍正帝的信任必定更难。就像我和胤禟的婚姻需要磨合、几经考验一般，和四阿哥的之间的信任也要通过挣扎、算计，再加上“我医好了四阿哥”的事实来加以缔造巩固。

　　四阿哥听了我的混账话倒也不气，唇角微微上扬说道，若是你真费了那么大力气千里迢迢地偷偷跑来跟在我身边仔细侍候就只是为了害我，那我倒觉得荣幸自己竟是个值得你这样费力气铲除的人了。四阿哥边说边用那双锐利的双眼直直逼视着我，丝毫不肯放过我脸上任何的表情。

　　听了四阿哥的话我怎能不吃惊，他果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力，任何不符合逻辑的事在他眼中都值得怀疑，我借口为了钮祜禄氏和她腹中孩子而来的说法完全没有蒙蔽住他本就机警的神经，他明明白白地知道，我的舍命前来绝非是我说出的那个原因。

　　可他自信我没有害他的理由，自信我绝对不会害他——当然他确实猜对了，我生活幸福美满除非是有病才会找事儿偷跑来害他。这就是四阿哥的厉害之处，只是，他分析的越透彻就越是弄不明白我接近他是想要从他这里获取什么。

　　如此说来，主动权仍在我手里，即使被四阿哥看破了在这件事上我有隐瞒也不必惊慌，毕竟，他还没搞清楚我在隐瞒些什么！毕竟他被吊足了胃口想要知道答案！即使他看破了我所有的打算他也看不透我这个人！

　　我一边思考一边毫无掩饰自在从容地与四阿哥对视，比眼大？比定力？不怕！我笑着说道，四阿哥尽管猜测我的来意好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治好了四阿哥该向您要点儿什么呢！我尽力平静地做着名为“激将法”以及“变假为真”的陷阱，既然四阿哥认为我有所求，那我就干脆将这坐实！网已撒开，只等四阿哥开口入套了！

　　四阿哥却死死咬住了嘴唇，不说话，只盯着我和煦如三月春风一般地笑。这只老狐狸！我微微起身走到桌边背对四阿哥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动声色慢慢喝着，如此，那人便看不见我因为紧张而克制不住微微跳动着的眼皮了。

　　良久，良久，久得我几乎以为自己前功尽弃、竹篮打水、白忙一场了，久得我几乎以为四阿哥是不是在我背后睡着了，他突然在那一刻毫无预兆地开口说，这场游戏还算有趣，只要你真能如你所说医好我，你大有时间考虑到底想要问我要什么！爷睡了！

　　他答应了！我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我匆忙用衣袖拭去我眼角的泪水，却不知刚刚我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的后背胳膊以及坚持到最后擦眼泪的样子统统没有逃过四阿哥佯闭着的眼睛，于是，我要到了他这辈子少有的一个承诺。

　　一诺，是否千金？一言，是否九鼎？既出，是否驷马难追？

　　如今的我统统不知道，只能更加竭尽心力地照顾愿意给我一个承诺的四阿哥。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我趴在床边看他入睡，如同许多小说里描写的四阿哥的眼神一样，的确是很冰冷很狠戾的眼神，但闭着眼睛的四阿哥毫无攻击性，睫毛纤长，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正是薄情寡义的象征。

　　他真的是历史所记载的那样吗！我真的不确定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成全，现在看他我倒愈发觉得亲切了，也许刻薄寡恩并不是他的标签，因为我所了解的现在的四阿哥只是个确实很聪明很多疑很低调的人罢了，即使这都是他的伪装，我也更愿意用隐忍和敢爱敢恨来形容他。这样能够隐忍多年的聪明人又怎会甘居人下一辈子？也唯有他，才能成为让现代人又爱又怕又敬又恨的那个雍正吧！

　　在静静地思索中，我趴在四阿哥身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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