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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芝林馆（一）
一月末的杭州，旧历的新年还未过，天气阴暗，天边低垂着厚厚的铅云，徒然阴郁而透不过气的感觉。入城是黄昏的时间，雪珠子一点点的落下，倒是又密又急。后座右窗临坐的晟澜正闭目养神，竖耳听着风雪打在车顶的索索轻响。
坐在中间的紫笛兴奋的左顾右望，她已经好些年没见过杭州的雪里，北平的雪一般皆鹅毛的来势汹汹，不比杭州来得轻丝淡里，看着就是舒服。
左边的冯舅爷拄着胳膊，酣睡起来。
高武原是北方人，对杭州是头次造访，不似紫笛一般雀跃，也是好奇的张望着车外的美景，遂一车无语，缓缓前行。
车子开过了望山桥，直直向姚家前些年安置的房址开去，姚思安前些年带着妻儿返乡时，见西湖边上一处园林别院甚是喜欢，便联系旧主买了下来。
姚家如今在杭州皆有两处房产，一是姚家祖上传下的旧宅，二是晟澜如今住的芝林馆。晟澜体弱，老宅过于阴沉，姚太太怕晟澜住不惯，于是就打了份电报要杭州的管事老人收拾好前年置下的芝林馆，容小姐和舅爷前去居住。
芝林馆的管家姚复率一众下人，在门口可是久候多时了。这雪纷纷的下，冻得一些仆人直跺脚，又不敢多做言语。
芝林馆斜对面也是一宅园林式的府邸，名叫烟雨楼。主人姓汪，原是杭州人氏，年轻时到北平求学，如今也是北平知名的教授，一双儿女因为留恋杭州的绝妙山水，执意不上北平，带着一群志同道合的画家，也住在了这烟雨楼里。
汪子璇一身火红火红的棉袍，艳丽欲滴的立在府门口，一双美目大而张扬，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对面门缩头缩脑的邻居下人们。姚复见了，只是客气的冲着汪家的小姐点了点头。心里暗念，这烟雨楼住着些奇奇怪怪的人物，别临时冲撞了小姐才好啊。
“子璇，还在等子墨呢？”一个着夹棉长衫的年轻男子，三分殷勤七分衷情的和汪子璇询问道。
汪子璇瞥了来人一眼，没好气的恩了一句。
“子墨来信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来人不气也不恼，似乎习以为常了一般，好脾气的问道。
“就是今天啊，没见我眼巴巴的从早上等到了下午吗。”这话任谁听了，也明白汪子璇是在置气，那人却仍旧不屈不挠的说，“要不你回屋吧，我替你等。”
“哼，我算什么，哪能让谷家大少爷屈尊降贵。”汪子璇瞪着谷玉农，挥开他善意的手，趾高气昂道，“还请回，烟雨楼别弄脏了您的身份。”
“子璇……”谷玉农脸上充满了困苦和尴尬，“什么弄脏了我的身份，你何必和我母亲的亲戚一般见识。”
“什么一般见识，我是什么身份，不过就是个不守妇道的妇道人家，你不喜欢我，就休了我好了，何苦在这里纠缠。回头谷夫人做得什么亲事，记得通知我一回，我必前去恭贺。”汪子璇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也不顾谷玉农难看的脸色，直接命人送客。
“子璇，你说什么呢，我们夫妻吵架何必这样坚决呢。”谷玉农苦苦相劝。
“坚决？谷夫人不是说了谷家大少爷什么名门闺秀没有嘛？谁稀罕做你谷家大少奶奶谁去做，反正我汪子璇才不稀罕。”汪子璇冷笑道。
“子璇，这可是你说的，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谷玉农彻底爆发了，由于下人拦着，对着无法靠近的汪子璇大吼大叫。
“慢走，不送。”汪子璇搁下这一句，头也不回的转身回了烟雨楼里面。
剩下的谷玉农，气哄哄的就走了。
再看芝林馆那边，一排中年妇女级别的仆人面露鄙夷，议论纷纷。姚府管家姚府大声的咳嗽一声以作警示，议论声才渐渐小了下去。姚复也没有彻底整治流言的想法，这个月谷玉农大闹烟雨楼已经是第三次了，哪次不是败兴而归，不久又眼巴巴的上门赔罪，即便他姚家人不提，整个杭州城不在传谷家大少奶奶与大少爷的离婚始末。
姚复只希望小姐来住的这段时日，烟雨楼的那几位莫不要闹的太过分了，扰了小姐的清净。老爷当初买下着宅子看重得最是这里的山清水秀，哪里想到隔壁住的是这样一位恼人的邻居。
街尾隐隐约约开来了一辆汽车，姚复眯着眼睛，瞧了半天也拿不准是不是姚家的汽车，招来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帮忙看是不是。小孩子吐了吐舌头，道，“干爹，我不识车牌的那字。”
姚复便指在他额头一戳，气道，“德性，关键时候就是指望不上。”
小孩子躲了躲，猴子一般身手敏捷的窜到里芝林馆的台阶上。
姚复拍了拍手，这时车声响了。轿车稳稳的停在了芝林馆的门口，听见声响，汪子璇以及钟舒奇两人赶忙迎了出来，却见不是自己的车子，失落的叹了口气。
却见芝林馆的小轿车下来了几人，笑容颜开的说了什么，一伙人收拾行李，又一伙簇拥者一位身穿时尚绒呢洋装的小姐。年长的老人头戴瓜瓢帽，长衫马褂，却守在小姐身边，神情毕恭毕敬的，而平时芝林馆主事的管家姚府也垂手在旁。
汪子璇和钟舒奇对视一眼，表情一样是探究的颜色。
且再看，一个个头纤高的丫鬟喜滋滋的举着一柄竹杆古色的绘花伞搁在小姐头底遮住纷纷落下的雪。身边还有一位孔武有力的仆人拎着浅色的行李箱，一瞧就知道是用来装女子的饰物的。
汪子璇似笑非笑道，“好大的排场，我且不知姚家这般富有。”
钟舒奇倒没在意汪子璇说了什么，只好奇的张望着那家小姐是何模样，丫鬟的伞一扬，钟舒奇总算窥觊了庐山真面目。那小姐梳着微卷的长发，头上戴着米色的与洋装同款的小绒帽，侧脸的轮廓如黛山淡水一般飘渺柔情，美得像一缕烟，不细心呵护就会让风吹散去一般。只是侧脸一闪就过去，钟舒奇却觉得那是位让人心疼不已的美人。
汪子璇平时说什么，钟舒奇总会迎合着，如今却见他因为一个尚未平生的女子就冷落了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见他为一个陌生的小姐神魂颠倒，也不理睬自己，只离了他远远的翘首等着子墨。
待姚家一伙进了门，车子也倒了回去后院，钟舒奇还对着芝林馆的尚未紧闭的大门抬眼张望。陆秀山，叶鸣，沈致文三怪也先后走了出来等，见两人这般疏远，叶鸣笑着攀上钟舒奇的肩膀，道，“看什么呢，看得变成了猴了。”
钟舒奇这才不好意思的放下了举在眉梢的手，汪子璇闻言，哼声道，“他哪里是变猴了，怕是那魂都恨不得跟着人家走了。”
“怎么回事？”叶鸣快人快语的问。
“芝林馆在北平的家人回来了，刚刚钟舒奇瞧见了人家的小姐，就失魂落魄了呗。”汪子璇的话语颇有醋意。
这汪子璇何时在意起钟舒奇了？
沈致文疑惑不语，陆秀山年纪较长，知道今日谷玉农又来骚扰子璇的事情，便化作和事老，“好了，大家回烟雨楼去等吧，雪下那么久，子墨一时半会也回不来的。”
汪子璇今日事事不顺心的，一扬脸刚想说什么，梅若宏背着画板就跳了出来。
“怎么一大群人都站在这里，等我吗？”梅若宏张开双手，吊儿郎当的站在众人面前。
“哪里啊，我们是在这里等子墨，怎么你忘了今天是子墨来信说回来的日子。”陆秀山出来解释道。
梅若宏呵呵的笑了，“我还以为你们等我呢，我说我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重要了。”
“谁有兴趣等你啊，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不是去望山桥，就是去白堤，谁知道你的灵感到底会在哪里出现。”钟舒奇搭梅若宏的话，忍不住调侃了他一番。
“那是，有人的灵感却是让人失魂落魄的。”子璇也乐滋滋的插上一句。
“什么意思？”梅若宏迷惑的问道。
“好了，大家别侯在这吹冷风了，特别是子璇都站了一个下午了，我们进去吧。”陆秀山做着大家长的模样，一奇二怪自然听他的，梅若宏让子璇激起了兴趣，遂一直追问着她。汪子璇捂嘴咯咯的笑个不停。
姚复带着几个下人出来扫雪，见烟雨楼几人有说有笑回去的身影，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寻思着是不是应该和冯舅爷告知一下这烟雨楼的情况啊，按他们终日的闹法，远近的园林主子宁可一把大锁将自己的园林空置，也不愿意和那些个艺术家有什么来往。可是，小姐已经是住进来了，要是冯舅爷一个不高兴，论自己一个事前不报的疏忽，自己养老的棺材本就打水漂了。
“干爹，想什么呢？”先前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又是蹦了出来。
“猴子，干爹和你说件事，瞧见对面的烟雨楼没？”姚复温顺的摸着猴子的头。
“瞧见了，不就是住着梅疯子的院子嘛。”猴子满不在乎的说，附近的孩子都嘲笑梅若宏是个疯子，终日神经兮兮疯言疯语，没有半分认真正经的样子。
“对，以后你就牢牢的看着烟雨楼出入的人，在小姐住得这段时间，千万不能让那梅疯子还是什么人惊扰了小姐。”姚复郑重其事的说，脸绷紧的皱纹都能挤死一只苍蝇。
猴子打了个冷战，这干爹什么时候和烟雨楼的人有了芥蒂，复而又想想，反正那梅疯子也不是什么好人，监视就监视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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