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争朝夕

　　我好容易走到他们跟前，季林楠看了看我，“木青，不舒服？”还好，我本来以为他不会说话的。
　　“有一些晕车。”我同他说话，眼睛瞥向季年——我是想知道他会不会又脸红。谁知道他只是微微一笑，真扫兴。
　　季林楠又转向他儿子，“你跟木青一块回去吧。至于谷元……我下次再看她。”说完就离开了。
　　我看着季林楠朝路边的那辆车走过去，问季年，“那是你家的车？”
　　“嗯。”
　　“你爸做什么的？”
　　“……老师。”
　　我撅了撅嘴，“一个老师能赚多少钱啊？”
　　季年果然又脸红了，“他是国家数学会的会员，平时比较忙，这是学校为了方便配给他的车。”
　　“为了方便所以你家住22层吗？”
　　“房子是我妈留下的。”季年说完后就沉默了。
　　听到这话我不知所措起来。
　　“季年……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但是谷元说……”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她说什么来着？对，对，她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季年突然笑起来，依旧红着脸。
　　“□□青。你别担心，”他说，“我妈只是跟我爸离婚了，她没死。”
　　我跟着呵呵笑，对刚发生的一切装糊涂，“那你妈挺有钱的。”
　　“她是学校校长。”
　　“嗯？”我确实没怎么听明白。
　　季年看我一眼，“她是那个给我爸配车的学校的校长。”
　　“呃……”
　　“学校是私立的。”
　　“哦……”
　　“是我妈设立的。”
　　“那……你妈妈确实挺厉害的，”我呵呵笑了又笑，终于忍不住了，“季年。”
　　“嗯？”
　　我看着他深吸了两口气，“你言语表达是跟谁学的？这么说吧，你小时候的语文是谁教你的？”
　　“谷元。”
　　“谁？！”
　　“谷元。”季年再次肯定地说。

　　算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跟季年分开之后，我一遍一遍说服自己，最终还是失败。我现在恨不得长了双翅膀能立马飞到谷元身边，问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的双腿跟灌了铅似的。
　　十分钟过去，我终于从一个棵移到另一棵，靠在那呼呼喘气的时候，我接受了这个说法，“算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这样……奇妙。□□青啊，你又能怎么办？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我往身后看了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季林楠从车里下来，递过来水，还有两片药，“吃了吧。”
　　我看着他一成不变的脸色，“是不是数学老师都一个表情？”
　　“什么？”
　　“面无表情。”
　　他呵呵地笑了笑，不出我所料地问了句，“数学成绩怎么样？”
　　我在心底叹口气，果然数学老师就是这样。“这个……咱们找个地方坐吧。”
　　学校里最不缺的是草地，草地边最不缺的是牌子。
　　季林楠盯着那块写着“小草也会痛，踩时想一想”的牌子看了很久。我坐在草地上，欣赏着他的不动神色，猜想他是因为自己为人师表的身份有所顾忌。
　　“我是想过之后才踩的，”我很耐心地解释，“牌子上这么写的。你想过之后就可以踩了。”
　　他最终还是坐在了我身边，重新问我，“数学成绩好吗？”
　　我翻了个白眼，“不好。”
　　“说说原因。”
　　“女生数学不好很正常啊。”
　　他嘴角牵动了一下，“你总这么想，也难怪学不好了。”
　　之后我们沉默很长时间，直到他站起身。
　　“你要走了吗？”
　　他点点头。
　　我看着他，“虽然你跟谷杰不同，但是也还好。”
　　他这次是真的笑了。临走时他说：“活人再好也不及死者。木青，恐怕你不知道。”
　　活人再好也不及死者？我捶捶自己的脑袋，想不明白。

　　我终于见到谷元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我躺在床上午休，她举着两个满是黑点的馒头跟我介绍，“这是我今年吃过的最好吃的馒头了，你看它上面还放了芝麻……”
　　我躺在那，突然想起来季年的话。
　　“谷元，季年说你们是小学同学。”
　　她“嗯嗯”地敷衍我，“你看它里面还加了红薯面粉……”
　　“季年说他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你三年级，他三年级的时候，你还是三年级。”
　　“这个馒头吃起来真的有股甜味……”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怎么那么笨！”
　　她终于瞪我一眼，“这次的馒头比之前的更软和。”
　　“季年还说他语文是你教的，”我没能忍不住，“谷元！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她咬了一口馒头，胡乱嚼了嚼，“小木青，你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的吗？有什么说什么不是你一向的作风吗？我跟季年小学就认识了，后来一块上了中学，高中，现在差点就是大学。对，我之前是没告诉你，可是谁知道他会跟我家发生什么关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告诉你算了。其实一直以来我……”
　　“谷元，”我拍拍她的脑袋，“我只是想说，你说话挺有一套的，但是季年怎么被教的一塌糊涂。真的，我真的只想知道这些。还有——你嘴里的馒头可以咽下去了。”
　　说完我翻过身假装睡去。
　　谷元的那些没有说出话我并不想知道，这并代表我不感兴趣，我只能说我是个好人。
　　“小木青，我知道你没睡着，今晚上有班级联谊活动你知道吧？乔小翘要带她男朋友去。”
　　“管她什么乔小翘呢。”
　　谷元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没说什么。

　　整个一下午的时间——姑且这么说吧，整个下午的时间我都在梦里度过。我梦见我坐在一辆车上，我不知道要去哪，但却很着急。一路上车子事故频频。这就叫潜意识？我的潜意识里怎么总是自己要倒霉呢？疲惫的睁开眼，谷元那张欠揍的脸出现在我的正上方。
　　她的眼睛瞪得那么圆，嘴巴滑稽的张合，“乔小翘要带男朋友。”
　　我把她的脸推开，烦躁地起身，“谷元，你是个死人。你这句话会让我以为我中间的那段梦都是子虚乌有。”
　　“本来就是子虚乌有。”她不以为然。
　　我使劲把枕头朝她丢过去，“乔小翘我不认识！”
　　谷元愣了愣，恍然间又点点头，“也是，你的作风——稀里糊涂就被人吃了。有时间真想把你的脑壳撬开看看。”
　　谷元就是这副自恋的死相。什么“有时间”，她自以为脑壳这种东西有时间就可以撬开？我指指对面墙上那张字：“你再说我就朝它吐口水。”
　　谷元冷哼一声，把我刚砸过去的枕头端正地放回原位，“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没胆量的人，小木青。”
　　又是一句话。唉，她怎么总能轻而易举就把我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城堡摧毁掉呢。乔小翘是男朋友是好事啊，即便那人是程一辰又怎么样。
　　“对了，”谷元打了个响指。我痛恨这个动作，我知道她这么激动的表现无非因为她突然发现了我的另一件倒霉事。我叹了口气，正襟危坐，等待她提醒我一件或者多件我未知的，又或者已知但忘记的祸事。
　　“小木青，你的手机什么时候拿回来？”
　　“我有个朋友，她有很多朋友，”假装自言自语是我相对擅长的事情，“我也有很多朋友。假如我摔倒了，我的朋友会加油添醋；假如她摔倒了，她的朋友们全是来安慰的。这是为什么？”
　　不等谷元发话，我脑子中突然闪出四个字“物以类聚”。我意识到这点的同时怯怯地看向谷元，果然她一脸鄙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吧，这也是我擅长的事情。
　　而今晚，我笑笑，我只需要装糊涂就行了。反正程一辰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这样对自己说。两个小时，很快就会过去。

　　“天越来越冷了。”我看看一旁穿个薄外套的谷元，最终决定将这句话咽到肚里。而我自己，包裹得就像个粽子。人跟人真的是不一样的，我正在心里暗暗揣摩这些的时候，谷元拿胳膊肘撞了我一下，“喏，乔小翘，程一辰。”之后奸笑着上前，“真巧啊，乔小翘。”
　　谷元这句话让我都替她感到丢脸，我敢说，自打她出生以来，这是她说过最没有水准的一句话。更糟糕的是，她把我们私底下对人的尊称都叫了出来。
　　果然，乔小翘，或者说乔小娇皱了眉头，“你刚才叫我什么？”
　　“呃……”谷元呵呵地笑着糊弄过去，“小娇啊，你怎么在这？”
　　我捂住脸连忙逃开，谷元今天晚上肯定没把脑子一块带来。
　　走到教学楼的一处较为安静的地方我停了下来，这里四处都是玻璃窗，但没有一扇是开着的。
　　程一辰的声音和着他的脚步声一齐传到我耳朵里，“□□青？真巧。”他假装出的惊讶显得如此蹩脚。
　　我转过身。
　　“你怎么在这？”他伸出右手示意这个位置。
　　唉，怎么跟谷元一副德行。
　　“没什么，晚上吃多了，消化消化。”我说的都是实话，但是不知怎么，好像他们都以为我有点什么似地，现在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应该表现的那么……那么略显拘谨。
　　谷元这么做，我还能够理解。她的骨子里，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特质。总的来说，现在这个时刻她激素分泌过于旺盛了。她见到乔小翘的那一刻，我能看到她眼睛里的兴奋。这种兴奋跟最初她知道程一辰的存在时表现的一模一样。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程一辰。”
　　“嗯？”
　　“我是不是很丑，”我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实话。”
　　他看看我，张开的嘴又合上，这个间隙里他似乎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他缩了缩脖子，终于开口，“啊，今天天真冷。”
　　我冲他翻了一个白眼，“现在我不是你女朋友了，你可以说实话。”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迅速地点了一下头，“第一次见你，有点后悔。”
　　我本来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之前的高姿态让我有点骑虎难下。我假装温柔地对他笑了笑，心里一遍一遍骂着。
　　“但是还好，”他接着说，“也不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继续假装微笑。他只要再说什么欠揍的话就死定了，我在心里默默念叨。
　　“最后悔的就是答应你说分手。”他声音很低，说完他转身朝一下人走过去。他背后的楼梯口，乔小娇蹲在那里，两只手百无聊赖地搭在膝盖上，偶尔拨弄一下嘴里含的糖果棒。
　　程一辰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起身，“都说过了？”
　　“嗯。”
　　“很苦吧？”乔小翘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拿出来一个棒棒糖，“要不要吃个糖？”

　　我站在原地，看着程一辰小心翼翼将糖纸剥开，大脑里完全成了浆糊。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里面又生存了一群什么样的人啊，这群人又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啊，这些事情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有意义，什么时候我才能懂呢？
　　我歪着头，继续看着楼梯口的两个人，程一辰的嘴里含着糖，冲着乔小翘笑了笑。
　　乔小翘也笑了，“甜吧？”
　　程一辰点头。
　　“好受了？”
　　点头。
　　“那分手吧？”
　　点头。
　　天哪！我闭上眼，这到底是怎么的一个世界啊……
　　在我的目睹下，程一辰和乔小翘就这样分手了。两个人都面带微笑，又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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