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狐

　　北海之上有小岛，乃蝮蛇一族的属地，仙妖通称蛇国，人类称之为蛇山。

　　北海蝮蛇一族乃上古神兽腾蛇后裔的一支，串了妖族血统后，不再是纯正神族，虽为蛇妖，却依然谨守天道。据说北海蛇国避世已久，基本不与三界有任何联系，蛇族子民心智良善，安然在自家小岛上过着舒适闲散的生活。

　　我所了解的北海蛇国跟天狐谷很像，都是上古神族之后，都混了妖族血统而神位不再，都很隐世悠然，我不由得想他们的帝君该是同天狐谷的族长一个性质，就是在遇见大变故时为挽救子民而成为炮灰。

　　霖灵深以为然，非常自豪地点头道：“相思可教也！总结很精辟。”

　　“那么这个帝姬是怎么回事？因为不想将来成了女君后做炮灰，所以逃出蛇国？那她还挺叛逆的，连天道都不奉行了。”

　　霖灵摇头道：“我看这之中必有蹊跷，这位蛇姬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东海有位仙友在化龙之前曾住在北海蛇国，他说那蛇姬真真良善妙人儿一个的。而且许多仙友都对蛇族的美貌很是垂涎，我把他们花痴外的描述过滤一下，可以肯定北海蛇族是很有神仙味儿的妖，修行严谨，品德高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经常会有小辈扶老辈过马路啥的。”

　　“蛇族很美？”

　　“岂止美，若是只有美还不足以叫那许多仙友艳羡，蛇族最勾人的那股子媚劲儿，那身段那面容，只弱柳扶风地从你面前一过，就能叫你酥了筋骨。而且蛇族重情义，将媚惑和柔情融合得天衣无缝，这世间恐怕只有狐族可与之媲美！吸溜——”

　　“你先把哈喇子擦擦。”(ˇˇ)丨丨丨

　　“啊，好的……”霖灵尴尬地擦擦，“相思，你可不可以不那么重视皮囊那种不甚重要的东西，方才咱们讲到哪了？”

　　“……说到蛇姬本性纯良，与那吸人精气修炼的蛇妖不是一路。”(#‵′)

　　霖灵这才跳起来，一把拉起我的手，叫道：“是了是了，若她真是蛇姬，必然有隐情！我们得赶紧赶到清水镇，不能让谨坤伤了她！”霖灵不待说完，就腾云飞了。

　　我被拉着飘在云端，跟着霖灵飞来荡去，忍不住一尾巴抽过去喊道：“你左飞飞右飞飞的在做甚！”

　　“……我……我不知道去清水镇的路。”

　　“……”

　　愁人的是，我也不知道去清水镇的路。当时急着从血榆树结界里出去，又兼带着一龙一松鼠一鬼，影响穿越能力发挥，误打误撞去了清水镇。现在要找回去却是个麻烦事。虽可以用空间通道回去，但那必定又是累得我和霖灵狂吐晕眩，且还会伤了我的元神。头疼头疼。

　　霖灵一咬牙一跺脚：“好歹我是龙！”

　　遂用移形术随便找了个地界过去，唤了土地出来，打听清楚，再携了我腾飞开去。我和霖灵本是傍晚出的竹林，给这一耽误，便到了酉时将尽。距我离开清水镇将尽一天，谨坤若真拿了蛇姬给那什么张员外谢罪，不知会怎样惩罚蛇姬。我知道人类对待他们所谓的妖孽，一般都是废其法力压在什么什么山下永世不得超生，这么一想，冷汗直冒，当下也不同霖灵多言语，两个快快赶到了清水镇。

　　要找一个仙只要循着仙气一路过去就行，可偏偏谨坤行事低调，敛了周身仙气，实在太低调了，甭说龙族的仙气了，连点体味都不留下。我和霖灵在清水镇里逛了两圈儿，都找不见他。

　　霖灵拉着我停在清水镇上空，拈个法诀，两眼放着幽蓝的光，一点点从左往右扫视着。我一点忙也帮不上，只好任他拉着等结果。

　　霖灵对这蛇姬的事这么上心，难道是旧相识？我想着蛇跟龙身子长得还挺像的，八成是远亲啥的，若我有个远方表妹原是个听话懂事的，突然被人说狐媚害人，还要抓来严惩，我也是要急上一急的。

　　正自等着，突然感到后背一麻，我猛回头看，就见几道符咒已经飞至眼前！

　　我迅速念起法诀，扯着霖灵猛向下坠，同时手上抛出几个火球。符咒共六道，直取我和霖灵身后要害，幸而下坠及时，符咒堪堪擦着霖灵的发髻飞过去。我的火球紧随符咒撞出火花，蹿起的火星险险被反应过来的霖灵避过。

　　“哪来这么不懂事的！”霖灵怒道，眼中依然泛着幽蓝，此时因着他的盛怒，显得分外冰寒。他手指着一处房舍，叫一声“过来！”

　　就见一个人形物体快速冲破房舍的屋顶，飞到我俩面前。待看清那东西，发现是昨天在张员外家布阵捉我的那个道士。此时，他的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包，灰头土脸的，头发里还插着些木屑，感情他是头撞破了屋顶给提到这儿来的。

　　那道士竟没晕，看来他的头也挺硬的，他哆嗦道：“大胆妖孽！快……快放本道长下去！”

　　霖灵现出龙角，指着头上两根忒好看的角，叫道：“你这道士好没眼光，昨天不同你计较，你还来捣乱！仔细看清楚，我堂堂东海龙族，怎会是你口中的妖孽！”

　　道士看着霖灵头上的角，哆哆嗦嗦道：“鹿……鹿妖！”

　　“你！”霖灵正要发作，那本来抖若筛糠的道士却突然甩出一道符咒，正贴在霖灵额头上，我心道糟了！凝起火球朝着那符咒打去。

　　谁知霖灵竟完全不受影响，一把撕下符咒，然后整张脸迎向了我的火球。“呼——！”的一声，我都不敢去瞧他的脸。

　　只听见霖灵咳了一声，哭笑不得的声音透着嘶哑：“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相思一样的队友……”

　　我扯开一个抱歉的笑脸：“我……我真是想帮你……哎？你怎么又不怕那符咒啦？”

　　霖灵施法把烧黑的脸恢复原状，道：“那是收妖的，对你有用，对我没用的。这道士是不学无术之流，符咒法器都乱用一气，对付妖的和对付神的，我估摸他是完全靠运气，扔中一个是一个。”霖灵的脸恢复原状，他似也不想再同道士废话，收了龙角，一掌敲晕道士。为防他醒来再妨碍我们找人，霖灵直接把他变成了一个贝壳收在袖子里。

　　我难得见霖灵这么有主心骨，做事竟果决至此，不由得好一阵佩服。霖灵继续扫视整个清水镇，还是没找着谨坤的下落。

　　我灵机一动，掏掏袖子，对霖灵说：“小霖子，你这样找也不是办法，你那姐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如你换个人，找红绸。她和谨坤联手抓蛇姬，现在应该在一处。她在我袖子里躲过，多少会有些鬼气在，你循着她的鬼气应该可以找到谨坤。”

　　红绸的鬼气不剩多少，霖灵仔细地将仅存的鬼气凝聚，定了定神，拉着我施展移形术。

　　来到红绸鬼气最浓的地方，竟是宝林的小店。

　　红绸住在小店的三层，这儿当然鬼气最浓。我哀叹，又找错地方了。正欲拉霖灵离开，突然小店一层的门板“碰！”地飞了出来，二黑挽着袖子，端一个大木桶，呼哧呼哧地冲出来，“梆梆！”两脚踩在地上，运足了底气朝楼上大吼：“臭道士！包租婆！你们要的东西！”那声音是真真的若万箭穿耳，振聋发聩，嗡嗡余音响彻五脏六腑。

　　从三层窗户里“唰！”地飞出一个物件，不偏不倚正中二黑的脑袋，发出清脆嘹亮的“当！”一声。撞得二黑一个趔趄，手中木桶里盛的黑汁洒出一些，扑鼻的恶臭传过来。

　　霖灵明显已经看傻了眼，张着嘴直挺挺戳在那，一动不动。

　　我才想起，霖灵是第一次来小店，估计他以前没见过这般鸡飞狗跳的境况。听二黑喊臭道士和包租婆，莫非真让霖灵找对了，谨坤和红绸确然在这儿？

　　二黑稳住身子，压着嗓子超上边低吼：“这药水老金贵了！不带你这么浪费的！”一边端好木桶，一边骂骂咧咧，抬头看见了我，“哎？这不是我相思妹子吗？又来买东西？”

　　拢共才见过二黑三次，我就已经从“丫头”升级为“妹子”，二黑自来熟的性子倒也对我胃口。“不是不是，我和朋友来找人，就找你家包租婆。”

　　二黑这才发现我旁边还戳着一个，愣了一下，嘟囔道：“看你傻兮兮的，朋友还挺体面。啊，不同你说了，药水不送上去，待会儿包租婆又该打人了。啊，对了，包租婆现在正跟臭道士在上边行那龌龊事，没法见人的，你先去我店里等等。”二黑说着，端着木桶上了三楼。

　　我看看霖灵：“还魂了！小霖子！咱们先去店里等吧。”龌龊之事是个什么事？

　　霖灵跟着我进了店里，一副沉思的样子，想了好一会子才一脸茫然地问我：“相思，你认识方才那个人？”

　　“算认识吧，怎么？”

　　“他叫什么名字？”

　　“二黑。”

　　“……”（—_—）“这是人名啊？”

　　“是啊，他还有个朋友，住楼上，叫大黄。”

　　“……”

　　我看霖灵一副拉不出屎的苦闷表情，问：“你认识二黑？”

　　“就觉得特别熟悉，但是想不起来他是谁。我是说那股子妖狐的骚气，我很熟。呐，你应该知道两百年前，妖狐入侵天狐谷的事吧？”我点头，霖灵继续说道，“那事闹得挺大的，璨哥也是那个时候失踪的，我觉得这个叫二黑的妖狐与当日入侵天狐谷的妖狐很像。相思，你不好同妖狐走得太近的。虽说你不是天狐族一员，但好歹也受白毛长老再生之恩，是吧，天狐和妖狐终归是有界限的，你懂的哦？”

　　我懂，所以准备百年祭衣服时，我才不想让别人知道。不过，妖狐那么多，妖气也差不了多少，二黑哪就那么寸的就是两百年前那一伙妖狐。即便是，妖狐的族长墨梓也失踪了，他们早就散了，这两百年间也没听说有过其它不利天狐谷的事，这应该没甚关系吧。但想到霖灵同天狐谷的渊源，这番话没说出口，我只说：“宝林里住着各路仙妖，二黑只是一个卖东西的小店主，与入侵天狐谷这么壮烈的事实在不搭调啊，小霖子你想多了。”

　　“或许吧，当年我也正好有别的事，只是远远观望了一下战局。但愿是我想多了。”

　　还想说，霖灵好厉害，问我二黑的名字，难道那么多妖狐他都能叫上号来？正欲问问，就见霖灵双眼放光，盯着二黑墙上那些衣服再次进入愣神状态。

　　衣服同我上回来，没甚不同，不过还是精致华丽得晃眼，我再一次没出息地被晃得口水直流。

　　霖灵惊叹：“这个二黑好厉害！宝林果然可怕之极，这么一家小店的店主竟然都这样厉害！”

　　我诧异，霖灵拉起一件留仙裙说：“这墙上的都是有来头的衣服，你看这裙子，这可是西海龙王的宝贝女儿龙三公主出嫁时的吉服！我绝对不会看错的！这吉服是九重天玉帝钦点的三十六个仙娥采天地灵气于其中，耗时四千九百年才制成的。据说龙三公主爱惜得不行，大婚之后，就把这件吉服供在了殿里。而今竟然就这样挂在这小店的墙上，那二黑究竟多少能耐，能把这么多仙家宝衫弄到手的……”

　　“没多大能耐，我不过精于仿制罢了。”二黑晃悠悠踱进店来，“这位小哥果然见过世面，不像我那相思妹子，只知道好看。”

　　我立刻不乐意了：“我就是没见过大天，咋地？他认得这些东西又怎样，还不是看走眼？”

　　霖灵惊叫：“这些是仿制的？！”他抓过那条留仙裙看得都成了斗鸡眼，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原来二黑这样厉害？我心里偷乐，原先不觉得，只当他手艺好。不过再一想，这里有一条西海龙三公主出嫁时的吉服，我居然没挑，挑了一件人类皇后的衣服，我还真不是一般的没眼光啊……

　　霖灵抓着二黑的手叹道：“你忒高明了！”我斜睨着满面红光的霖灵，方才同我讲，不好同妖狐走太近的是哪路龙神来着？

　　“哈哈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二黑笑道，“这位小哥，既然喜欢就买一件咯。当礼物送人绝对体面的。”

　　霖灵转头看墙上，一脸傻笑，我嗤笑：“小霖子你有谁可送？”霖灵头也不回地回道：“你啊。”

　　“拉倒吧，我会当成定情信物的。”

　　霖灵垮了一张脸，期期艾艾地扫了我一眼，我很认真地看着他，他立刻揪着自己衣角看看我，又看看墙上的衣服，再看看我，手足无措起来。

　　一旁看戏的二黑笑得是一脸邪魅狂狷，他这一笑，霖灵更加无措，巴巴地将我盯着，眼看着他的眼里又包上泪了。

　　我赶紧对二黑说：“二黑哥，我们是来谨坤的，他那龌龊之事干完没有？”

　　“啊？”

　　“你方才讲，谨坤和红绸在干龌龊之事，要我们等等，我们的事很急啊，现在他们干完没有，你
　　倒是给个准话啊。”

　　霖灵像这才想起还有蛇姬这茬，也忙跟着点头。

　　二黑摆摆手道：“哪那么快，他们这次伤得忒重了，得养个十天八天的才能下楼。话说臭道士和包租婆随便一个站出来都是打架好手，不说以一当千，也能当个八九百的，这回居然俩人联手才勉强抓住一个蛇妖，而且还受了重伤，啧啧！那蛇妖真真的厉害！”

　　“那蛇妖现在怎样了？”霖灵忙问。

　　“蛇妖收了，不知道怎样，估摸着也得是个半死吧。”霖灵扭头就要往外冲，二黑一把拉住他，
　　“这位小哥别急呀，你去了也没用。那蛇妖收在臭道士的法器里，没他催动是放不出来的。臭道士现在专心给包租婆疗伤，没空搭理你的。”

　　霖灵掏出从蛇姬身上拿到的玉坠说：“不怕，我把这个给他看，他就知道蛇姬的身份了。”

　　二□□：“他知道蛇妖还是蛇姬是什么身份也没用，那蛇妖发了失心疯，二大爷来了也不认，照打不误的。就算是有身份的人，谨坤在伤好以前也不会放了她的。你若硬闯，就你这小身板，这小道行，板定会被谨坤打飞的。谨坤的法器没有化妖的功能，关个十天半月的出不了问题，你甭担心。来来，坐着坐着，放宽心放宽心。”

　　二黑按着霖灵坐下来，我也坐过去，问：“真的没事？”

　　“当然了，那臭道士的法器我最了解了，进去顶多是嫌地方不够宽敞，没啥大危害的……”二黑住了嘴，不管我俩探寻的目光，径自指着霖灵手中的玉坠，“哎？这个玉坠好眼熟。我想想，啊，是了，以前有个客人来买衣服，我要换他最珍贵的东西，他不肯同我换这玉坠，就把眼睛挖了。”

　　“啊？”我和霖灵被他东一搭西一搭扯得有点乱。

　　二黑指着他柜台边上说：“就那个，本来收在盒子里，前些日子觉得还挺漂亮的，就摆出来了。”

　　我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就见柜台一角，一方琉璃小樽里，放着两个血红的圆球。正是我初次来小店时，二黑给我看的那对极似石榴石的眼珠子。我想起初见时的不舒服，汗毛立了一层。那对眼珠子，透着诡异，又似带着幽怨，放在那透明的容器里，好像一个泣血的灵魂，幽幽地在角落里窥伺着我们。

　　我和霖灵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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