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最深处仰望你

　　在母亲身边的日子安静怡然，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心中的某个角落无依无靠、空空落落，每每夜深人静时她会扪心自问，现在的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害怕什么？当年在遥远的异国他乡，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她，偏偏靠着一股子执念不甘，站在悬崖边上，戴着镣铐跳舞的日子，硬生生挺了下来，可是现在呢？往事并不如烟，然而伸手却触碰无着。

　　暮色四合，红日西坠，是这座城最美的时刻，只有此刻她才会暂时摆脱隐居避世的旅人身份。白日里任凭母亲怎么劝说，她都闭门不出，不是看不懂母亲满心的愧疚，她知道母亲想要补偿，但并不需要。最绝望艰难的时分都不曾怨恨过，在至亲人重获幸福之后，她只有开心和祝福，只觉心头巨石落地，如释重负。母亲不明白的是，她连那样凉薄的顾家人都原谅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哦，唯有一件事，唯有一个人，也许永难释怀了吧……

　　顾骆走在海边，信自漫步，踩着洁白柔软的细沙，感受海风轻抚，心里隐隐生出长居此处的念头，母亲如得知该欣喜若狂了吧。她低头胡乱想着心事，不远处传来砰砰数声，夜空中突然绽放大朵灿烂的烟花，一群人簇拥着一对青年男女欢呼雀跃，周围的路人被吸引住了，纷纷驻足观看，一时间欢笑声不绝于耳。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一位中年路人高声大喊，人们哄然大笑，笑声里充满善意的祝福。
　　顾骆也被这样的氛围打动，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真好，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谁还去管心碎之人。”身旁有人轻言慢语，听在耳中犹如惊雷轰鸣，她的心跳倏然加速，缓缓转身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白逍之哂然：“我又忍不住追过来了，别说你，连我都瞧不起自己。”顾骆傻傻地看着他，一时无言。
　　白逍之眼中闪过笑意，很快又恢复平静，他就知道，再怎样做戏掩藏，无论过去多少年，眼前的人始终是他的傻姑娘。

　　“你怎么会来？”她很快镇定下来，只是微颤的指尖泄露了心中的秘密。

　　“有人送信给我，自然就马不停蹄隔山隔海地追来了。”

　　“程嘉雷？”除了他，没人知道她在这里。

　　“只有为了别人才会与我联系，骆骆，你心真狠。”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

　　“那你呢？帮还是不帮？”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送了这么重要的情报，我自然要帮这个忙，生意场上的事说服逍安不追究倒有可能，其余之事无能为力。”他摊了摊手，语气里满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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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逍之的突然拜访，令骆篱吃惊不小。当初两个孩子的纠缠分离，她自是看在眼中，一晃多年，白家小子从没有出现过，她一度以为那不过是小儿女的一时情///热。至于女儿的心性，倔强、执拗，一头扎进去便很难有回转之地，这些年看着她笑容渐渐多了，才慢慢放下心来。然而看到女儿面对白逍之的淡定自若，便知其心思百转千回，绝非表面看到的那般。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对女儿关心太少。

　　白逍之面对骆篱，依旧是问什么答什么，一五一十全无隐瞒，跟当年那个听话懂事的少年别无二致。她在心底深深叹气，既难过又欣慰。

　　顾骆被梁叔叔有意叫走之后，骆篱终于开口道：“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什么来这里，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并不干涉，只是要告诉你，我的女儿受了太多的苦，在她最难过的时候，谁都没有陪在身边……”话没说完就哽咽住了。

　　白逍之眼角泛红，他垂下头：“阿姨，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顾篱摇摇头，“不怪你，造孽的是我们，却让你们承担痛苦。我不管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让我的女儿再承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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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逍之一连几天登门拜访，顾骆一反常态，改为白天出行，不是泡图书馆便是躲进咖啡厅，从不打照面，母亲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当她打算故技重施时，却在楼下遇到了稍显狼狈的白逍之。他眼中布满血丝，头发凌乱，满脸倦色。

　　“我在楼下站了一夜。”他静静地望着她，依照多年的习惯，顾骆判断他已濒临发火的边缘。
　　然而他突然低下头，像受了委屈的大男孩儿：“我很饿，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

　　又来了，顾骆在心中腹诽，两人在一起时，每当二人吵架闹情绪，她总是冷淡处之的一方，这种时候他就会装可怜，尽管每次都知道他在演戏，却每次都会心软。

　　“白二公子，你今年二十八岁，不是十八岁。”顾骆从他身旁经过，看都不看一眼。走了几步，发觉身后没动静，转身过去，白逍之还站在原地。

　　幼不幼稚？“你还要不要吃饭？！”。她眉头轻蹙，一脸不高兴。

　　白逍之裂嘴一笑，看她俏脸微韫，心情莫名大好。

　　小区附近是一家热闹的美食街，正值午餐时间，各家小店人满为患。她走到一家相对干净整洁的餐馆门口，平视前方也不看他，问道：“这样的地方可以吗？还是送你去——”话音未落，白逍之忙不迭点头应是：“我正想品尝一下当地特色。”

　　顾骆记得他在吃穿用度上十分讲究，大排档路边店从不踏足，只有跟她在一起才会来。年少时最喜欢看他骨节分明、修长灵活的手指剥虾壳，不一会儿便将堆满虾肉的菜碟推到她的面前：“吃吧。”他总是笑眼弯弯地看着她，不像现在，大多数时候笑容不达眼底。

　　路边有流浪艺人手拉二胡自弹自唱，唱的却是：“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顾骆微微一怔，白逍之却若无其事赞道：“不愧是文化名城，随便一个人就能吟咏诗词歌赋。”

　　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淡淡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也不生气：“你想我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你跟陆家小姐的婚事满城皆知，你的各任漂亮女友也没少登娱乐周刊，现在的你又想做什么？”终于，憋在心底的烦闷一吐为快。

　　白逍之看着她，眼角眉梢忍不住带了一抹笑意，“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吗？”

　　她忍不住道：“逍之。”这个名字一说出口，他的眼睛一下亮了，有多少年没听到她这样的称呼了。

　　“骆骆，我想干什么，你应该清楚。”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像之前很多次那样醒来方知梦境一场。

　　“我生平最悔的事就是弄丢了你，现在的我不一样了。”那些被关在阁楼的日子，那些逃学离家被迫转学的日子，那些痛苦的回忆，无力的抗争，如影随形一直跟随着他……

　　“我本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来找你，可是我非常害怕，害怕再次失去你。骆骆，我太了解你了，如果我不去拼命靠近，一转身你又跑了。”

　　顾骆嘴巴微张，想说些什么。

　　“骆骆，请听我说完，我其实很怕自己没有勇气说完心里话”，他拿起桌上的啤酒，狠狠灌了几口，“所有的难题，我都会一一解决，我只求你信任我……”

　　“逍之，”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知道我在异国他乡每天是怎么度过的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身体状况差到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书，那时我最想见的就是你，我想问一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系，为什么抛弃我？倘若这些年我爱上了其他人或是……我不在了，你的这厢深情又付于谁？”

　　时光如同流水，悄无生息向前奔走，随着地域的不同呈现各异的风景，然而人生是一条永不回头的河流，多少的良辰美景，平凡瞬间，终有一天都会从指间溜走，徒留一丝回忆。

　　“倘若如你所说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当初又何必分开？逍之，请你告诉我，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年少未竟的执念，还是……”

　　“我爱你，”白逍之低低地道，“我—爱—你”，他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声音稍大，附近食客纷纷侧目，他却恍若未见。

　　“你以前说我活得像个矛盾体，委曲求全又自私自利。”他苦笑了一下：“我以前处处为家族着想，事事为讨人欢心，成绩出色听话懂事，博得青眼有加又如何，非但没带来真正的快乐，反倒失去了最珍贵的......”他的眼圈渐渐红了。

　　顾骆的心揪成一团，她想到他的母亲离开时，他的痛苦无助，人前还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发誓要为自己而活，为我爱的和爱我的人而活。”他深深地低下头，再抬眼已一片澄明，仿佛刚才的泪光只是错觉。
　　“我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想去找你，逃一次被抓一次。那时没有经济来源，根本走不成，偷偷求了很久大哥终于亲自去了法国，打听到你生活一切尚好，我才稍稍安心。”
　　他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顾骆笑靥如花地坐在学校草坪上，身边围着几个同学，配着蓝天白云，天地辽阔。

　　那时的她大病初愈，捱过最艰难的日子后，绝处逢生柳暗花明，考上了名校的研究所，生活再次出现了曙光。人生的遭遇很难预构，起初思念像把锋利的毒刃，刺得她遍地鳞伤，时间愈久，那份期盼的心情愈渐平静。现在看来，白家人是否知道内情已不重要，旁人何须挂怀她的死活，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逍之，痛苦并不比她少。

　　紧闭的心门一旦被打开，泪水汹涌而出，痛苦煎熬了那么久，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哭一场。这一次，在温暖熟悉的怀抱里，她没有再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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