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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这一仗,从内而外打得漂亮。
昭曜皇帝从洛南、镇北派来的各五万人马抄小路进发,从北面而攻,在乌米尔的配合下,在群龙无首、防备失误的情况下,法撤尔军连丢五座城池,退守到云霄岭。
哈丹□□的一员猛将斯鸠却挑起大梁死守着最后的防线。
一次一次猛攻,失败。纵有阿忠,万夫莫当,然那法撤尔的骑兵,勇如天兵,阿忠不得不顾全大局而退下;纵有陶蓁,一手欺雪剑舞得片片桃花雨后娇,然那法撤尔的战神斯鸠,放出一排又一排的火箭,砸下一块又一块的巨石,山塌一般。
撤退,撤退,攻之不下,颓倾如山洪。
凌慕辰端坐于轮椅上,遥遥地望着昭曜的伤兵和倒下的牺牲者,默默从怀中摸出剔透的药瓶,按出几粒药丸,仰脖服下。他不甘地望着烟尘缭绕的碧空,俯瞰着远方:他的人在节节后退,退的仓皇。
“王爷,您没事吧!”一身铠甲的铜雀死守他身边。
凌慕辰不语,猛咳。
朔风如铁扇,拍打着他单薄的身躯,也扇摇着他人马愈少的队伍。
他的爱将们俱在。阿忠古铜色的面皮擦伤了一点,胳膊受了点小伤;小陶的眉毛……有些不对。马毅等其他人尚好。然而,伤兵们缺腿少胳膊的,甚至脸面烧伤,满脸血泡。
凌慕辰手持疗伤的药膏,白葛布,抽出软剑,一一裁开,从轮椅上挪下并不灵便的身躯,替伤兵包扎。厚厚的黑獭皮大氅碍事,解开,雪白的衫子上一一染了将士身上的泥尘血垢。
朔风阴冷,白葛布在他的手上摇曳,忽而飞至空中,凌慕辰微微一怔,寒星般的瞳子微微一亮。
“啊!眉毛没了啊!”陶蓁洗去了一脸的血污,依旧白皙而皮肤润泽,然那两条浓黑的眉毛,竟给烧了个精光。
凌慕辰眉心微微一蹙。
阿忠拍一记她的肩膀,道:“没了你就画呗!亏你那两条虫子一样的眉毛,还敢自称美女,吓死人!”
“我现在就去画!”陶蓁捂着失去眉毛的额头,跑开。
凌慕辰继续为伤兵们包扎,直至那身白绫袍子浸染朱污。
残阳伴着一阵硕雪,铺天盖地而来,雪停之后,是清朗的夜空,流云轻曳,直向西南,漫天尽是密布的繁星,忽有一颗明亮的将星陨落。凌慕辰眼前豁亮开来。
铜雀已为他备好浴汤,此地虽无木兰杜若,桃花、莲花瓣犹在。
铜雀将营帐篷内的炉火烧得融融的,将凌慕辰搀扶入浴桶,于溶溶雾气间,他敛眉沉思时,没有眉毛的陶蓁捂着眉毛,兴奋地冲进来:“王爷,我查到了,距离这里六十里的地方,盛产石棉,这样我们就不怕火了……!”
话未说完,却见仙人般的男子氤氲在水华雾气中,一滴剔透的水珠,滑过他的额,顺着他优美的眉角,晶亮地游弋,直滑至凸凹的锁骨,锁骨,便也是晶亮的。水上,尚且漂着悠悠的白色的莲花瓣,粉色的桃花瓣,虽是干花,入水之后,却恣意舒展……
“继续说。”
陶蓁则没有听到这冰寒的声音,水雾在升腾,在升腾……
凌慕辰顺手披上一件丝衣。他残废的身躯尚在桶中,她看不真切。
“陶将军?”凌慕辰提高了嗓门。
“啊?”陶蓁一愣。
“小陶姐,王爷问你,产石棉,所以怎么样?”
“所以……”陶蓁努力不让自己多想,拍拍脑袋,道:“所以可以将盔甲内绑上石棉!”
“然后呢?”凌慕辰问。
“然后?我想了半天,咱们要是能飞上去就好了!”陶蓁道。
“伤好了吗?”凌慕辰问。
“啊?”头一次被关心,陶蓁面上微微一红:“皮外伤而已!再打一千个男人也没关系!”
“可曾玩过纸鸢?”凌慕辰问。
陶蓁有些意外,忽又想起童年往事,亮瞳微微一黯:“纸鸢?小时候玩过啊!我师叔还做了好大一只苍鹰的,把我绑缚在纸鸢上,让我在天上飞。可好玩了!”忽又眼前一亮:“王爷,我懂了!王爷好聪明,末将轻功最好,愿飞往云岭,一解削眉之恨!”
凌慕辰允诺。
当晚,凌慕辰夜观天象,并连夜命人赶制了三面大的纸鸢,自己亲手绘出秃鹫的形貌,观之,栩栩如生,以假乱真。
第二夜,三只大秃鹫绑上石棉,趁着夕阳西下时,迎着昭曜将士飞上岭顶,陶蓁挥舞欺雪剑,所到之处,堆尸成山。
阿忠一马当先,从侧面攻上,马毅率军从另一面夹击,终于,云岭换上了昭曜的黑云朱月旌旗。
莫崖族的草原人终于溃败下来,陶蓁又探得粮草处的隐藏地,仅率五百人便将敌方的若干粮草烧得一干二净,并一举取下斯鸠的首级,几日后,端木玉舯的八万人大部队从正面攻下三座城。
莫崖的草原军连连败退,被斩杀十五万人后,几年内再也无法与昭曜抗衡。
按照约定,昭曜帝册封乌米尔的父亲为骁义可汗,乌米尔亦被封为骋骏世子,双方停战。乌米尔要求的封号并未如愿,却也无法反驳。这场从雪花纷飞时发起的战争,终于在桃花初开时宣告结束,北方边患得以解除。“挐云将军”阿忠、“女飞将军”陶蓁等将军的名字,亦在法撤尔草原上留下了赫赫的声誉,凌慕辰的名字,让草原上为之一震。
昭曜的大军凯旋归京时,漫天的杨絮飞舞不绝。白絮落在陶蓁新生出的眉毛上,痒痒的,直把战盔一整。她的眉毛细了些许,少了几分英气,更显三分俏皮,脱下头盔时,露出光洁的额头,看得阿忠把酒喷了一地:“喂,蠢丫头,眉毛淡了,反而没那么丑了啊!”
昭曜天子凌宛天携太子出京城迎接,望着一排排对列整齐的黑甲战士,天子凌宛天手抚美髯,止不住的喜悦。
凌宛天将凌慕辰迎入皇宫后便要封凌慕辰为桂王,加封户五百,要将江南一块铜矿富饶的地方钦赏,凌慕辰却婉言谢绝了君恩。
凌慕辰道:“儿臣身为兵部侍郎这是本分。洛南、镇北的戍守将军战功显赫,儿臣认为将他们连升三级才是对昭曜所有人的交代。儿臣只要赐婚。”
凌宛天略一思忖,便笑道:“好,都依我儿!”
犒军宴上,凌宛天更是随手拿了什么,便要赏赐。
陶蓁也终于吃到了她早就垂涎不已的御制五十八道菜烧尾宴:饭食点心,有蜜制馓子,婆罗门清高面,贵妃红,汉宫棋,长生粥,甜雪,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菜肴羹汤,有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白龙曜,羊皮花丝,雪婴儿,仙人脔,小天酥,箸头春……吃得她满嘴流油。
阿忠多次咳嗽,提醒无效。她还不忘顺手牵了几样可口点心,带回家孝敬奶奶和爹娘及赏给猫兔子。
凌慕辰却只道要赐婚。可是,他的未婚妻锦瑟却在几日前消失无踪。
原来,慕辰让陶蓁扮作锦瑟,将真锦瑟藏于未去前线的心腹戚风家中,已有四月余。几天前,戚风家中的母亲急病发作,锦瑟匆匆去抓药,却一去不返。
殷王府上上下下出动,找了三天没有找到锦瑟的影子。
慕辰竟气得四个月未犯的心痛病发作,竟昏迷不醒。
陶蓁只得切了洋葱哄猫兔子哭了,把眼泪入了药,王爷才昏昏沉沉醒来。
醒后煞白着嘴唇,第一句话便是:“找到锦瑟了么?”
陶蓁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嘻笑道:“王爷,要是锦瑟姑娘做了别人的媳妇,你生气不?我怀疑锦瑟姑娘被别的王爷占为己有了。”
慕辰用狭长的丹凤眼狠狠剜了陶蓁一记。
“王爷,锦瑟姑娘的姿色,京城的男人们不知道?哪个大臣家的少爷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王妃?所以,我怀疑是其他王爷或是太子做的!”
慕辰黑曜石般的眸子瞳孔一聚。
太子文采斐然,画一手好画,风流成性,表面上却是极为爱护慕辰;三皇子汤王精通霸道,府上幕僚众多,妃子也众多;五皇子淮王与慕辰年纪相仿,小时候极其爱慕锦瑟。
慕辰于是密派人手去三皇子、五皇子府上打探。
陶蓁查到五皇子正与粉妆玉琢的男宠日夜相伴之后,便潜至三皇子汤王府打探,白天化妆成各种卖花姑娘,卖菜老妪,竟一无所获。
最后,她干脆化妆成卖身葬父的丫头被管家买了来,作为汤王新娶侍妾的丫鬟,看到侍妾凌美人的那一刻,她着实是双目瞪圆了。
只见这女子明眸似水,双唇含露,□□丰满,不是锦瑟又是谁!
陶蓁不动声色跪拜,美人双目凄婉地扶起她来,却又不语。
“凌美人自小是哑巴。”管家急忙说。
那凌美人竟吧嗒吧嗒落下泪来,管家扭过头去。
陶蓁垂眉顺眼地说:“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侍奉好主子。”
那房里的大丫头雪瑛去却道:“你是新来的,只管熬药就好。”
陶蓁温顺地道:“是。”便被派去熬药,当药材到手的时候,更是惊呆了:曼陀罗,罂粟花……竟全是使人迷幻的!
陶蓁手持药材时候,竟无法下手。她跑去找凌美人的时候,却被屋外的煞气吓得浑身汗毛倒竖——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五个功夫绝对不在自己之下的高手发出的强大内力!
陶蓁再也忍不下去,借机逃了出去,回到殷王府向王爷禀报一番,慕辰狭长的丹凤眼先是垂下眼睫,抬眼的时候,陶蓁浑身一颤。
铜雀也打了个寒颤。
“啪!”
慕辰一甩衣袖,软剑飞出,古董花瓶、二十尺的红珊瑚、玛瑙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恰好晚棠端药进门,连那药碗了被他挥剑打碎了,淅淅沥沥泼了晚棠一身。
丫鬟小厮婆子们跪了一地。
“王爷息怒啊!”铜雀战战兢兢地道:“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便宜了外人!”
陶蓁也忙跪地道:“王爷别生气,请给我们三日,待我们救回殷王妃!”
慕辰先是目光如电,紧接着,双唇煞白。
“当“地一声,阿忠推门进来:“喂,瘫子,你疯了?什么事!”
慕辰从床榻上撑直了身子,目光如水般平静:“本王要血洗汤王府,谁拦本王就割谁的舌。”
阿忠立刻会意,走上前去,拍拍慕辰冰的吓人的脸,被慕辰一剑逼向喉咙。
“瘸子!你别激动好不好?为了女人要杀你哥哥的全家?明明是他不对,你却想让天下人骂你不义!”阿忠怒道。
“可是,我们任人欺凌吗!”陶蓁反驳道。
阿忠道:”他府上高手如云,咱们不是对手,这事就交给皇上吧。“
慕辰一双冰刀子似的丹凤眼血红开来,先是怒视着阿忠,紧接着浑身颤抖着收了剑铜雀端了一杯参茶喂他服下了,他依旧是满眼寒煞人。
他从袖中轻轻摸出一只羊脂玉的镯子,一只途径喀木籽带来的血鸽红宝石戒子,本是送给锦瑟的,他捏着,捏着,生生将那宝石戒子捏变了形。血鸽红宝石掉落在他的白孔雀丝绒被上,分外刺眼。
良久,他布满红血丝的眸子却幽深起来:“都出去,本王要沐浴更衣。”
一干人只得都退下去。
铜雀将周围的火炭炉烧得滚烫,水却是一如既往是温热的,慕辰冷冷道:“水太凉。”
铜雀小心翼翼擦洗着他颀长的脖颈,道:“王爷水不能太烫,您的心痛病万一再犯……”
“铜雀。”慕辰面无表情。
“王爷,奴才在。”
“本王是个废人,是吧。”慕辰道。
铜雀急忙解释:“哪儿的话啊,王爷小时候受过伤,这不是您的错,您看,您这次的战功多么显赫啊。您是所有皇子里最懂得藏与忍又最有天资的,所以才有那么多人物跟着您。”
两人正说着,却听一阵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慕辰忙使个眼色,铜雀急忙箴口不言,却听那脚步声逼近了厚帘子,那人推帘而入道:“铜雀,你下去吧。朕的儿子,朕来。“
说着,便挽起袖子,要亲手帮自己的儿子沐浴。
慕辰知皇帝早就打探到了消息,便沉默着,就听凌宛天先发制人:“锦瑟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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