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清影

　　裴煜的心脏似停止了跳动，只觉不能呼吸，大力拉开车门，跳了下来，只见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哪里还有方才那两个女子的踪影。

　　“怎么了？”关晴见他神色从未有过的惶急，也急急地下了车，立在他旁边。

　　裴煜急走了几步，见那蓝天白日，古树萋蒨，青石古道上香客如织，惟独寻不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一时糊涂了起来，难不成竟是白日发梦。

　　“煜哥哥！”关晴见他疯魔了般，立在那毒辣的日头下四顾张望，心中既疑且惧，忙轻轻扯扯了他衣袖。

　　“没事，回吧”，裴煜对那佛法庄严，钟磬悠远的古寺深深凝视了两秒，失望道。照林玉瑞的说法，她现在离自己至少有千里之遥，难不成插上翅膀飞了来。一声喟叹，心底却将那让自己既爱又恨的人默念了数遍。

　　紫蝶扯着蕊洁掩在那参天古树后，本待裴煜走后再行出来，转眼却见他下了车，在阳光下一双微觑的凤目左顾右盼。幸得那古树粗壮，她躲在树后，只觉心噗噗地跳得厉害，饶是离得远，仍是大气也不敢出。

　　蕊洁见她面红耳赤，一副可怜兮兮的紧张模样，暗自叹惜，轻轻拍了拍她手，“出来吧，他们走了。”

　　此刻，紫蝶已然憋出了一身的汗，手中紧紧捏着绢帕，刚向前行了一步，却由于紧张过度，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抬头见蕊洁似笑非笑的神情，也觉自己这副模样尴尬，脸上颜色更加红妍。

　　“你怕见他？”蕊洁抿嘴笑道。

　　“不是，只不过不想再见罢了。”紫蝶低了头，看不清脸上神色，但那声线却像是绷紧了的弦，又细又高。

　　蕊洁此番本是下了决心替宇勋作伐，却没料到半途杀出了个裴煜，虽然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但依刚才所见和报纸上的新闻，必更会让紫蝶对裴煜绝了心思，此刻见她虽故作不在乎，但那刻意装出的自持，却泄露了她的心底。这种情形之下，蕊洁倒也不便再提自己的谋划，只伴着紫蝶默默进了大殿，恭敬地燃了香，拜了几拜，又在蒲团上跪下，对着慈眉善目的观世音，在心里默默祷祝了一番。

　　黑色的纳什汽车在雍门大街上缓缓行驶着，关晴几番打量，只觉裴煜和来时大不一样，虽然整个人散发出森森冷意，脸上却有一丝几不可捕捉的柔情。对刚才的事，她虽然一无所知，但出于女子天生的直觉，却敏锐地感受到了某种潜在的威胁。

　　“到前面停车吧，我好久没有逛街了！”关晴颊上现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张小脸侧过来，爱娇地睇着裴煜。

　　“散散心也好，我就不陪你了”，莺声沥沥，辗转在耳，裴煜却丝毫不为所动。

　　见他形容冷淡，关晴大受打击，红润饱满的菱唇霎时失了血色，嫩白的眼皮也现了几许粉红。但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一双带了雾汽的明眸专注地看向窗外，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她早就应该习惯了，爱一个人不就应该爱他的全部吗？

　　车子在一家百货商店门口缓缓停下，关晴下得车来，走了几步却又跑了回来，仰着一张笑脸，“可需要我替你买什么？”

　　裴煜见她朱唇轻启，露出一排雪似的榴齿，俏皮又可爱地立在车侧，心中感动，微笑着摇头道：“只怕我现在要了你的东西，以后你还要加倍追讨，那我岂不是大不合算？”

　　关晴见他三分认真，七分玩笑，深邃的凤目似蜻蜓点水，从自己面上一掠即过，不由面上飞红，嗔道：“真是小家子气！不要算了，我自己逛去！”

　　百货公司的东西倒是琳琅满目，有不少从西洋和东瀛运过来的时新玩艺，关晴一人无聊，为了消磨时间，慢慢从东头的首饰逛至西头的鞋子。逗留了半天，却发现并没有什么物品是自己想要的，只在妆品里挑了一瓶肉粉色的指甲油，便懒懒地去柜台结帐。

　　“小姐，要坐车吗？”一个颈上搭着汗巾的汉子跑过来向站在廊下的关晴兜揽生意，身上浓浓的汗味让她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

　　她皱着眉，挥着手中洒了香水的手绢，冷冷道，“不坐！”那汉子见她一副嫌弃的样子，面上讪讪地退了开去。

　　外面骄阳，余威尚在，关晴立在廊下，一手遮在额上，正踌躇着该如何回去，一辆黑色福特汽车却越过自己在路的对面戛然而止。她觉得面熟，扫视了一下车牌，果然正是自家的车。

　　关晴暗喜，这开车师傅老钟何时成了个通灵的，竟然知道自己此时正要乘车。

　　关晴正欲从人群中穿过去，却见自己的父亲关长风一袭竹青长衫，戴着阔沿帽，儒雅风流地从那车上下来，风度翩翩地立在对面的大华旅馆前。那车却没有停留，一阵风似地卷了过去。她不由怔了怔，止住了脚步。

　　关长风似在等人，不时举手看腕上闪着金光的罗马牌手表。关晴和他之间虽隔了条街，却依然能看到他脸上焦急的神情。她心中起了疑，父亲是一省之长，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和他约在旅馆前见面，还能让他等待？

　　关晴朝廊下的的一根柱子后移了移，静静地看着街的对面。四点十分，一个身材苗条，穿着蓝白条纹旗袍的女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女子戴了一顶米色的纱帽，帽沿压得极低，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她步履匆匆，又低着头，差一点撞到迎上前去的关长风身上。二人低声说了两句，那女子便除去了头上那顶飘逸的纱帽，露出绿鬓黛眉。关晴一见，登时大吃一惊，那女子却原来是裴枫的如夫人——杜宛桐。她怎会和自己的父亲牵扯在一起？

　　一时，千万种疑问涌上心头，关晴定了定神，再看那两人，却已进了旅馆，杜宛桐整个身子似是柔软的蛇，整个偎进了关长风的怀中。关晴心中暗骂了句“无耻”，脚步却不再迟疑，快步向大华旅馆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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