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恐怖]京觉

　　巨大的阴影掠过头顶，太阳被遮盖了仿佛一个世纪之长，但其实只有短短几分钟。外星人的庞然大物盘踞天空，犹如一只虎视眈眈的凶狠魔兽。
　　战局逐渐向人类不利的一面转变，郑吒几次询问楚轩，而后者显然打算和电脑屏幕彼此凝望到海枯石烂，一点搭理他的意思也没有。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面前两个楚氏姐弟维持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瘫脸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手指也是霹雳啪啦一个比一个狠得蹂躏键盘，郑吒愤愤地喃喃自语，“楚这个姓肯定是受到了什么诅咒……”
　　“郑先生，”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恳地说，“我想和你们谈谈。”

　　等到郑吒回过神来，已经和中洲队其他几个人聚在了休息室里，对面坐着美国总统。
　　总统先生没有绕太多圈子，提出希望中洲队单独探入敌营。
　　“这样的做法几乎等于找死……我一直开不了这个口。”他苦笑一声，“但是为了美利坚和全人类，我不得不冒昧地提出这样的提议——仅仅是提议——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下。”
　　“我明白。”郑吒本来就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火箭不可能把我们送到外星人的总部，我绝不会让伙伴们白白送死。当然了，如果有一架外星人的飞碟倒是可以一试。但是别说弄到一艘完整的飞碟，就是毁掉一艘都……”
　　谈话的关键卡在飞碟上，不了了之。
　　终究，人类的第一战以失败告终。

　　楚京打下最后一行代码，把它传给楚轩的电脑后，终于解脱地瘫倒在地。
　　虽然累得头昏脑胀，但她保持着清醒，只是躺在地上大口喘息。
　　世界被横置在眼前，有一种全身被无数细小触手向下拽的错觉——那是重力夸大化的错觉——每当一段时间的全力以赴后，就会产生。
　　她并不太在意，闭上眼睛放松精神，地板的金属冷感贴着脸颊，让过度运转而发热的大脑冷下来。
　　耳朵与地面零距离接触，任何最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得震天动地。以至于她早早听到了远处接近的高跟鞋咯噔咯噔的清脆脚步声。
　　“呀，是楚京！你不要紧吗？怎么倒在地上？”杨雨霖走近了才发现地上的大活人，被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扶她起来。
　　楚京摇了摇头作为回答，在她的帮助下坐到沙发上。
　　“楚轩呢？不是和你一起在编程吗？”杨雨霖其实一直对他们的工作很感兴趣，可惜精力拼不过这俩非人类，无奈的休息去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帮把手？我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
　　“我们能帮的部分已经完成了，楚轩还在做优化删减和框架整合。”楚京有些虚弱的开口，“人类的战斗，还有中洲队怎么样了？”
　　杨雨霖有点担心地劝她休息，楚京却固执己见，坚持要求得知近况。

　　杨雨霖只得精简了大半说给她。
　　“听他们说，这次楚轩很不对劲，往常作为智者，他早就会给出计划布局了，这次却越来越沉默寡言……郑吒他们都很苦恼呢。”
　　“是么……”
　　楚京低喃着停止了询问。
　　幽萤的黑瞳越发幽静，视线的落点低低的，却好像看到了很高很高的远处。
　　苦恼……
　　不止是为了这场恐怖片，更多的是为了自己那个古怪的弟弟吧。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真是——为难他们了呢。

　　飞机在云层里穿行。从窗户望去，视野一片空茫。犹如置身一个纯白的异世界，天地未分，无昼无夜。
　　郑吒站在明净的落地窗前，看到自己浅淡的倒影，失了魂一样落魄。
　　他感到自己被困住了。
　　想要取得突破，只有突击外星人总部。可是要接近那里，只有外星人的飞碟能做到。依他模拟萧宏律的智慧，只能想到利用51区的飞碟……
　　可是，51区已经被毁了。
　　郑吒烦躁地思索着能不能直接从攻击的飞碟那里劫下来一艘，又想到不知潜藏在哪里的西海队，心头一团乱麻。
　　——如果楚轩真的不说话，难道他们在这部恐怖片里就只能一直逃避？
　　他不愿想下去，但他知道，他必须想下去。
　　好像有数不清的光影在他脑海里狂乱，情绪像大风过境，遍地狼藉。

　　即使在这样的烦乱中，战斗直感也毫不松懈地先一步告诉他有人靠近。
　　然后郑吒看到玻璃上映出的长发人影。
　　不疾不徐地向他走来，停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和他的倒影对视。
　　玻璃上，楚京的黑发疏疏落落地散下来，和窗外的云白格格不入，却意外地显得清幽。
　　“郑吒，在愁什么。”
　　她一贯的陈述语气，寡淡中却撒出一把温柔。
　　郑吒转过身来，没有掩饰自己的失落。
　　“我很头疼，现在我们陷入了僵局。对方处于暗处，又处于强势阵营，我们现在迫于剧情改变连接近他们都有困难。不仅如此，我们在这场恐怖片又要进攻，又要顾忌自己沉睡着的同伴，又要活捉对方的精神力控制者，还要预备好逃生的办法，所有棘手的事情凑到一块，这还不算那些每场恐怖片都有的困难——保护新人之类的——我有点烦躁，我想。”
　　他的话还说不上语无伦次，但楚京感到一种错乱。
　　她选择沉默。

　　郑吒根本没有留意她的反应，他眉头紧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短暂的间歇后，他突然爆发式的低吼：“……也许这有点主次不分，但我真的很想问，楚轩到底怎么了？我们正在面临生死关头，可是他像中了邪一样不肯说话！先前还在我的追问下不时地指点几句，现在简直就是一块石头！掰开嘴都不肯吭一声！……”
　　楚京一直缄默着。但不让人觉得冷漠，反而感到一种温和包容的沉静。她安静地聆听着郑吒的抱怨，眼神始终是谅解的。
　　郑吒发泄过后渐渐平静，苦笑着说：“抱歉，失言了。我不该太依赖他的智慧……”
　　楚京按上他的肩，镜片后的黑瞳盯着郑吒：“你在苦恼着中洲队没有楚轩是不是就过不了这一关。我明白这有多艰难。每个见识过他的智慧，和他合作的人都无法避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了。”
　　“但是我不一样。”郑吒摇摇头，“我们在轮回世界里，每一刻都性命攸关，而我不单负担自己的生命，还负担着所有信任我的伙伴的安危。如果我都变得依赖楚轩的智，那一旦出现意外——就像现在的情况——这个团队就完了。不可以这样，我要更强大才行……”
　　“郑吒。”楚京平稳的声音强硬地打断他，“还记得你对我说的话吗——‘每个人都有需要团队庇护的地方，但每个队员也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作用，我们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彼此各有所长又互补互助。’你是中洲队的领导者，不是神，你不用面面俱到。狙击交给零点，远程交给张恒，暗杀交给赵樱空，爆破交给王侠，精神力对抗交给詹岚，还有现在反侦察暂时交给我——这些，不都是正在好好进行着的分工吗。楚轩的分工——布局，和我们的并没有不同。我们是平等的，同样地在为这个团队做出优秀的贡献。这一点，你也是一样。”
　　郑吒愣愣的，喃喃着说：“可是……”
　　“所以，虽然是我的弟弟，但是这次错的是楚轩喔。身为团队的一员，获得了分工，就要有拼上性命完成它的觉悟。没有做到这一点的话，不合格的是他，不是你。”
　　“但是我也……”
　　“如果说你也有责任的话，就是识人不清。那么我问你——认同楚轩作为中洲队的一员，担任智者的角色——这一点，你是否产生了疑问呢。”戴着楚轩样式的平光眼镜，此刻的楚京表情极淡，黑眸中透出的光利剑一样刺穿空气，却用轻柔的力道指着郑吒的心窝。
　　眼前的楚京竟与楚轩的模样重合起来，温和与淡漠，意外地吻合。
　　郑吒无奈地阖眼叹了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眸光璀璨坚定：“不，虽然那个家伙让人很不放心，但是我相信楚轩。他是我认同的中洲队的智者，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这样的话，作为一个合格的代理队长，就相信自己的队员吧。”楚京的语气更轻了，“相信他，即使陷·入·心·魔，也一定会完成布局。因为——这是寄托着全队信任的你所认同的智者。”
　　郑吒睁大了眼——心……魔？……！
　　“因为异常出众，楚轩似乎总是会给人留下这样的错觉：他是和团队不同的其他什么存在。”楚京转过身，黑发被吹扬起微微的弧度。
　　“但是我想请你记住：楚轩他·也·是中洲队的一员——他的智慧，就·是·中洲队的智慧。”
　　她和来时一样悄然离开了。
　　郑吒震在原地。

　　——楚轩他也是中洲队的一员。
　　……让人无可辩驳的犀利啊。
　　他，还有中洲队的其他人，一直以来都在下意识的设想“如果没有楚轩”的情形，并为此恐慌。
　　可是没有人设想“如果没有詹岚”会怎么样——明明他们对团队的作用都那么不可替代。
　　只是因为太过出众，被大家下意识地排除在外了。
　　但是，楚轩不是“别的什么”。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是中洲队的一员。所以，不需要不停地设想如果没有他会怎么样，就像不需要不停设想没有其他人会怎么样一样。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不需要理由。
　　飞机微微倾斜了角度，遇到了一股气流。
　　郑吒被唤回了心神。
　　投降似的笑了。
　　——普通人啊……是普通版的楚轩吧。

　　走在舱室间，楚京本想去驾驶室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却忽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调头走向中洲队所在的机舱。
　　机舱里的中洲队员们围在一起，中心是刚刚清醒的萧宏律。
　　这对中洲队来说是一个转折吧，果然出现了。
　　她第一时间转头看向楚轩。
　　一如既往地沉默的弟弟局外人似的坐在一旁，完全无视自己刚从昏睡不醒中醒来的同伴。
　　楚京的眼角眉梢却柔和下来。
　　她有感觉——现在，楚轩已经基本完成了自己的布局。
　　说到底，她虽然不像郑吒那样忧虑过重，但仍然担心明显状况不对的弟弟。
　　“喂，那边的女人，你就是楚轩的那个新人姐姐？”萧宏律早就注意到楚京，和周围人聊了一会，看她只顾着盯着楚轩，不由有点生气。
　　既然已经被认同为伙伴，这时候也该稍微关心一下他这个刚从恶魔梦境里逃脱的同伴吧？
　　楚京的眼睛终于流转到萧宏律身上，似曾相识的平光镜片静默地闪着微光。
　　“楚京。你好。”
　　“嗯，萧宏律。现在你弟弟变闷葫芦了，我来担任智者，你没意见吧？”虽然这么问，萧宏律却丝毫没有把她的意见纳入考虑的打算，这一点也在他那张小脸上写的清清楚楚。
　　楚京却完全没当回事，反而随着他的话，她又看向楚轩了。然后在萧宏律恼羞成怒前转回头：“当然。被弟弟和团队的大家给予信任的人，我会像相信他们一样相信。”
　　她的话不带一丝烟火气，清淡得几乎泯灭了情感。
　　但是那话语里，却溢满了真挚。
　　萧宏律反而被她的真诚弄得哑然了。但是看到她那张和楚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瘫脸，加上那副别无二致的平光眼镜，心里有股邪火怎么也灭不掉。
　　“为什么单独把楚轩分出来？他不是中洲队的吗？”萧宏律烦躁地随口问了一句。
　　“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啊。”楚京第三次看向楚轩，完全长辈的口吻，“一直看着他长大，积累了最多的信任啊。”
　　萧宏律莫名地感到恼火，尽管知道不对，他还是冲动的说了出来：“信任，信任，说得那么轻松，你知不知道你的弟弟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团队最需要的时候却一句话不说当个哑巴？”
　　一旁的张恒诧异道：“萧宏律，你怎么了？楚京她……”
　　“没关系，张恒，谢谢。”楚京的声音如同午后静谧的日光，“难为你了呢，萧宏律。和楚轩合作，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啊。这个家伙，喜欢把事情藏在肚子里，一个人闷头策划好了再直接把任务丢给别人。但是不说出他的想法的话，会让伙伴感到不安啊。但是，这种道理说多少遍他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委屈合作的人容忍一下了，很抱歉呢。”她俯视的视线完全不带一丝压迫感，平和有礼地和萧宏律的眼睛相触，绸缎一样光滑地顺延进他的神经里。
　　中洲队的众人却完全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
　　萧宏律拔下一根头发，审视地看着她：“你知道了什么？”
　　“我只是个普通人，什么也不知道。”楚京平静回答，“虽然是姐姐，可如果抱着对楚轩的期待看我的话，可要让你失望了。不过，听到王侠告诉我郑吒渡心魔的经历，我想，楚轩现在的异样是陷入了心魔吧。在这样的环境里，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在进行怎样的斗争呢。那样的心魔，对于他来说是罕见的困难吧……我听过你昏迷前的事，现在也基本确定了，你醒后心境变化不大。所以我想，你是被楚轩通过某种手段强制唤醒的吧，同时也肩负着他交付的任务。所以他才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与心魔斗争。”
　　楚京的语速不快，甚至有些柔缓，却令人感到坚定有力，磐石一样不可撼动。无框眼镜反射着犀利的闪光，突显一双黑眸清亮的透彻。这幅情景，在众人的脑海里和某个人重叠起来，看她的眼神不知不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什么啊……分明是和楚轩一样的变态，还说什么普通人！”萧宏律扭头嘟囔了一句，却让所有人都听到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么说，楚轩真的陷入心魔了？”笑过之后，众人还是感到不可思议，“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结果。”楚京轻轻叹息，“之所以比你们早意识到他在渡心魔，只是因为我太了解我的弟弟了。从我来到这个轮回世界开始，这个孩子的举动就一直有种违和感。一开始，我想过可能是因为在轮回世界的经历所致，但是听完郑吒的心魔经历，直觉告诉我这之间有联系——我从不忽视自己的直觉——然后刻意观察不难发现，他一直处于某种疯狂的边缘，一直在使用眼镜上的某种催眠装置控制自己。所以，结论显而易见，他为了完成布局，不断地一点一点艰难推迟着陷入心魔的时刻。终于，在你醒来的这时候，心魔掌控了他。”楚京第四度望向楚轩。这次，她走到了楚轩身边，伸手轻抚他细碎的黑发。
　　“加油，弟弟。”楚京轻声说，“是你的话，一定可以。”
　　楚轩似乎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犹自低头沉默。琐碎零落的短发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遮掩了他眼底浮浮沉沉的疯狂。
　　——杀了这些人……杀了……她……

　　中洲队的其他人也不甘落后，一股脑挤到楚轩周围，七嘴八舌地念叨——
　　“哎呀想不到你这家伙也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啊，放心放心，凭你的冷淡性格心魔也要甘拜下风！”
　　“嘻嘻，加油哟，楚轩。能把我叫出来的人不会这么没用吧！”
　　“楚轩，接下来交给我们，放心吧，一定让你安全渡过心魔！”
　　……
　　反而被人群挤到一旁的楚京，看着人群里不耐烦的楚轩，漆黑的眸子里次第亮起细碎的星光。
　　——他们是你的心魔啊，楚轩。你不需要逃避。
　　请拥抱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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