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途役

　　坐在南去的火车上，黄道成了只木鸡。未来的大学是个什么样子，明日即将揭晓，而他早失去了当初的好奇心和兴奋感。火车上的人很有意思，有一个说话的，接着就有第二个，一会儿就叽叽喳喳，要是忽然间大家都不说了，这列车也安静下来。黄道旁边坐的是一个男生，对面是一对母女，过道里站着许多民工，尽管头顶上的风扇一直响着，却没有一丝空气能透得过来。一上车，那对母女就说个不停，抱怨着火车，抱怨着人群，抱怨着拥挤，抱怨着国家政策。好不容易，抱怨完了她们所能想得到的敢抱怨的东西，又开始谈论高考。黄道第一次高考考得不错，但是为了等杨立姿一起走，还是复读了一年，结果，这次考砸了，这还没什么，最要命的是，复读这一年，杨立姿跟了别人。那对母女谈论完高考，又开始说大学，和黄道一样，那个女儿也是大一新生。“你的那个叫什么学校？”母亲问道。女儿答完后，黄道身边的男生开口了：“呀，咱们是一个学校！” “是吗？”女儿很好奇地问。母亲很谨慎，仔细打量着这个小伙子，可不能上当受骗。“对啊，我今年大三。你学的是什么？”“什么意思？”“你是哪个系的，通知书上不是写着吗？”“噢，忘了，谁记着那玩意啊。”母亲怕女儿说出来，插嘴道：“哎，那这个学校怎么样啊，好就业吗？”“还行吧，得看你学的是什么，有的好找，有的不好找。”“找什么？”显然，女儿对这些问题不是很关注。“工作啊。”“哦，那学旅游管理呢？”母亲急切地问道。“她学的是旅游管理？”“嗯，对。”母亲忘了她刚才讲过什么。男生笑笑：“那我就不懂了，我是计算机的，我们这个专业就业率挺好的。旅游管理是经管的，和我们不一样。”“经管？什么意思？”“经济管理。”三个人聊得很是热闹，像久未见面的老朋友。黄道听那个女孩报完自己的校名后，也是一惊：“校友！”但脸上却是一样的平静。现在的他，一天和尚一天钟，每一天都像是死人一样，只有睁着的眼睛，和偶尔动几下的手指头，还证明他是一个大活人。如果他再不开口，语言功能都有可能会丧失。沉默久了，他都不知道一开口该讲什么。“学校离车站远吗？”母亲问道。“还行。你们新生会有专车来接的，学校的车。你们到时候找到他们就行。”“怎么找啊？”“有举着牌的，上面写着学校名。”“你大一时是和谁来的？父亲还是母亲？”女儿问道。“和我爸。”“看，都有家长陪着吧。你说我们这孩子，就要自己来，说是锻炼自己独立意识。你说那意识有啥用，还独立。”男生笑了笑，点点头，心里却很佩服女孩。小女生总是很有意思，习惯把这个世界看得很美好，似乎人与人之间都能真诚相待。“独立，搞□□？”男生幽默一把，把母亲逗得哈哈笑，女儿却生气了，撅着嘴，瞪着母亲。“你干嘛呢，人家跟你开玩笑，这孩子。”黄道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时不时有所感触，好像一根火柴就快燃尽时忽然亮了几下，给人飘渺的希望，却加速了自己的死亡。身边的民工紧挨着黄道站着，头倚在靠背上睡着了，火车一路颠簸，他却睡得很香，看来很久没睡个好觉了。火车突然一停，他的头一下子从靠背上掉了下来，撞了黄道一下。黄道转过头，民工赔笑道：“哎呀，睡着了，你看看……”民工看不出黄道的身份，不知道是该说文绉绉的“对不起”“抱歉”还是粗人们一句简单的的“没事吧”。黄道无所谓，看到他那个样子，站起来说：“没事，你坐这睡吧。”民工一脸憨笑，摆摆手：“哎呀，睡醒了，不困了。你坐着吧。我们这身子，站会没事。”“坐会儿吧。”黄道声音很低，很朴实。民工实在是太累了，也不再拒绝：“那，那就谢谢了。”说着，看看邻座的那个男生，在离他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了。黄道转过身，背靠着靠背站着，望着车窗外的一片黑洞洞，正像他一直以来的心情，不是惆怅，也不是迷茫，就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像是丧失了味觉的人没有酸甜苦辣咸一样，黄道的世界里也没有喜怒哀乐。因为加入了一个陌生的民工，三个人暂时静了下来，只有母女间偶尔低语几句。一会儿，民工打起了呼噜，三人相视一笑，又打开了话匣子。“那个人谁啊，学生还是打工的？”母亲用眼睛指了下黄道问男生，他怎么会知道，猜测说：“打工的吧，要不怎么不和咱们说话呢。”“嗯，我看也是，还给他让座。”母亲又指了下民工说。女儿表示反对：“也许是他自闭呢，没看见电视上经常说这种人吗。”男生又笑了笑，他可不敢再幽女孩的默。黄道听着他们的谈论，觉得很好笑，似乎把自己当做是聋子，或者是个听不懂汉语的人，偏偏二者都不是。黄道现在已经懒得去打断他们，就算是他们骂他几句他也不会插嘴。“电视还有准儿？除非是哑巴，哪有不说话的人呢。你看咱们说高考的事，说大学的事，他一句都插不上。”“人家不愿意搭理你。”眼看着母女间的萨拉热窝就快被点燃，男生紧忙找话题引开：“你们哪的啊？”“河北。还他不愿意搭理我，我还看不上他呢，和个死人似的，往那一坐，一动不动的。”女儿不愿和母亲吵下去，问男生：“你呢？”“我，辽宁，朝阳的。”“哦，连省都没出就到校了。”“嗯，差不多，把辽宁的几个大城市都穿过了。”“到了大学，那还学啥呢？”母亲问道。“嗯……头两年学学基础知识，接触点专业课，大三就是专业课了。”“你再开学大三，还是念完大三了？”女儿和母亲的问题总是不一致。“再开学大三。”“大一新生还得军训，是吧？”女儿问道。“嗯，半个月或者一个月。”“一个月伙食费多少啊？”母亲再次插嘴，女儿不高兴了，决定不再开口。“五百足够。”男生又将话题引向女孩：“其实，军训也没什么，没想象的那么难，毕竟咱们是来学习的，不是去打仗的。”女儿不说话，母亲又问道：“那地方买衣服什么的贵吗？”“有便宜的有贵的，好的就贵啊。”……黄道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但你若问他他们说了些什么，他只能摇头。那些话只是进了他的耳朵，在脑子和心里没留下任何印象。黄道一直背靠着靠背，把身子摆成弓形，双手合十，放在身前。脑子里想着的，是复读这一年所有的种种，更确切地说就是杨立姿跟了别人之前自己所经历的种种，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总是灰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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