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在晓夜的世界，有许多事是不能违抗的，比如叶继勋的决定。订婚仪式很仓促但很隆重，几乎所有黑白道有头脸的人物都到齐了。

　　自从那天酒醉之后，晓夜第一次见到宇文。他穿着黑色燕尾服，打了领结，耀眼如时尚先生杂志封面的模特，从上到下仿佛PS过一样，没有任何瑕疵，他的脸，他的身形，甚至他的神情都是那完美，那么无可挑剔，如果……他真的该是个最好的选择吧。

　　他微笑着等在她的门口，她由众多女宾簇拥出来的时候，他走上前，微笑着向她伸出手。众人散开，他扶上她的腰，她嗅到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道，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晓夜，今天离也会来。”

　　晓夜抬头看他，他脸上保持着微笑，眼睛坚定而谦和，丝毫读不出这句话之后的意味。在被强行安排了这样的婚姻之后，在明白地失去爱人之后，他依然这么平静，这么稳妥，甚至眼睛里没有一点点疼痛。她读不懂这一切。

　　楼下的场面和想像中一样，甚至更糟。

　　叶家最近喜事不断，先是龙修风与何家喜结姻亲，接着叶晓夜攀上富贵豪门，叶家从此不可同日而语。多少艳羡，多少嫉妒，那些围在叶继勋周围的人目光灼灼，有多少是来庆贺？有多少是来献媚？又有多少是来冷眼旁观？

　　她被他带到不同的人面前，谈笑着，重复着某些话，某些表情，如果不是一直扶着她的那只手臂，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瘫倒在地失控地痛哭，或者歇斯底里地尖叫，撕碎这一切伪装。

　　从父亲决定到今天订婚仪式只有短短两天，这两天她被人带着不停地到处试衣，购买各种东西，她的周围一下子挤满了人，挤满了各种眩目的事物，然而她的心里却空荡荡的，那是一种寂静无声的空旷荒芜，在那里，没有一个人在，有的只是迷茫，惊慌，失落和彻底的绝望。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在那些绝望之后，她知道隐着更多的不安，或许她可以把这当成是一种报复，这不算胜利的胜利她应该用来炫耀，用来还击，最终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幸福，这样是不是更公平？

　　她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她，循着那视线望过去，一个纤长秀颀的身影斜斜地靠在大厅一角的柱子上，那人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来，干净到极点的面孔，比黑夜还要深邃的眼睛，嘴角极清浅的微笑，像是午夜梦回月光下最美的幻像，像心中憧憬过无数回的希望。她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里举着玻璃杯，遇上她的目光，没有回避而是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向她点了点头。

　　她很快地垂下眼睛，像宇文说的一样，她出现了。那么，她是在冲她打招呼，还是……她抬头看着宇文，他向她做了个手势说，“我们过去那边吧，我看到离了。”

　　三人相会在大厅中央，站定了看着彼此。

　　那一瞬间，身边的繁华热闹忽然安静了，晓夜觉得她站在自己心里的那片荒野之中，那些觥筹交错，高谈阔论都变成了耳边掠过的风，仿佛暗室里显影液下的照片，这场景慢慢地清晰起来，风渐渐熄了，月夜下荒草凄迷，霜白的光将每一片草叶鎏成银白色，有浅浅淡淡的雾，拢在旷野间，极远处是暗淡而模糊的山的影子，只有身边的人，对面的人，他们的身影那么清晰。

　　她依然穿了黑色西服，依然是黑色衬衣，未见一点点装饰。旷野中的那轮圆月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看起来带着月白的清晕，依然是淡漠的，但美得令人迷醉。

　　晓夜深深地吸了口气，贪恋着这静止的片刻，贪恋着月光下如此动人的她。

　　离上前一步抱住了宇文，拍了拍他的后背，退回来看着她，没有过多的表情，伸出手，说：“恭喜。”

　　原来这里也有这样的虚饰。

　　她没有动，看着她。

　　离收回手，简练地说：“我该走了。”

　　一瞬间，仿佛潮水退去的海岸，那幻象消失得干干净净，大厅里的繁华迅速侵蚀掉照片里的每个角落。

　　几乎是同时，宇文和晓夜伸手握住了她，宇文看了看晓夜，慢慢松了手，说：“也好。”

　　晓夜没有松手而是握得更紧，“我有几句话要说。”说着握着她向侧厅的卫生间走去。离由她拉着，没有拒绝，只是向四周扫了扫。

　　宇文很快地用身体将几束好奇打量的目光遮住，高声说：“多谢几位……”

　　进了卫生间，晓夜松了手，靠在盥洗台边。离侧身听了听，一边用手背轻轻推着一扇扇卫生间的门，一边看了看她，说：“什么？”

　　晓夜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要说什么呢，真的有什么要说的吗？她们之间有什么可说呢？

　　“我……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离的手停在最后一扇门上，回头看着她。

　　“他爱的是你，”她抬头看着离，她的脸还是那么美，眼睛黑黑的，仿佛璀璨的水晶撒在眼底，带着一点漠不关心和清冷，就像第一次遇见的模样。

　　她的心忽然那么一缩，收得紧紧的，“你……也爱他。”熟悉的疼痛开始漫延，迅速而猛烈，“我会把他还给你的……”说了这话，她觉得再也无法支撑，仿佛被抽了脊髓一样，软软瘫落在地上，双手捧住脸，无声而剧烈地抽泣着。

　　这不该是胜利者的姿态，她嫁给了她的真爱，但她全线溃败。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已经后悔了，如果坚决不同意这婚事，如果真的成全他们，会不会少痛一点？会不会比现在好过一点？

　　离走过来，双手握住她的肩把她提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晓夜使不出一丝力气，依然紧紧捂着脸靠在她的怀里。下意识里，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次分别会是几个8年？或者……永不相见？她只是个影子，即使在她的怀里，依然虚无。

　　离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别哭……”

　　她抬起脸与她对视，眼睛里满是泪水，因此她的脸也不那么清楚了，最后一次，这最后一次的注视，最后一次看进彼此的眼睛里，这最后一次，为什么还不敢说出来呢？

　　“离，我爱你。”她轻声说。

　　也许是因为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离的眼睛似乎微微闪烁着，那原本坚硬冰冷的黑水晶慢慢消融了，一丝丝地融化成水，流流转转着闪动着。但是又有什么变得那么清楚，淌在她眼睛的深处，那么柔软，那是什么？是深深的怜惜么，还是不能抑制的心痛？这让她看起来竟然那么……温柔。她那么专注地看着她，仿佛要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丝纹理，仿佛要看穿她疼痛不已的灵魂。她的眼睛在说话，说着那么缠绵的情话，不是爱，是比爱更深沉的情愫，不是怜惜，是比怜惜更感同身受的抚慰，她确信自己听到了，听清了，这一次不会错！

　　良久，离轻轻点了点头，拥她入怀，叹息着说：“夜……”

　　晓夜伸手环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的怀里，任由泪水淌湿她的衣服。

　　镜子里，离轻轻闭上眼睛。有什么从眼角滑下来，冰凉也温热，有一点点湿润，一点点痒。她蹙了蹙眉尖，睁开眼睛，盯着镜中的那个人。

　　她可以忍住疼痛，忍住难过，可是她再也忍不住这一滴泪。

　　原来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流泪，原来就是这样痛而甜。

　　这一刻，那些猜测，那些拒绝，那些逃避，通通不算数，有这一刻，以后再多的苦，再多的痛，都可以忍耐。

　　“能为我做一件事吗？”

　　“嗯……”

　　“好好照顾他。”

　　晓夜立起身子，看着她。

　　离松了手，说：“请你……”仿佛是要说什么，却再没有开口，打开门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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