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花园街46号。

　　雪花正晶莹剔透，连风也清透如昨。

　　小木门是看不出颜色的深暗，爬墙虎至死守护着黑色的雕花铁栏，从那之间望过去，一座破败的二层洋楼正孤独地站在冰冷深灰的天幕下。

　　窗户没有了，张着黑洞洞的眼睛，茫茫然与她对望，带着阅尽一切后的不惊不痛。楼前的小径淹没在一人多高的枯草里，是老鼠么，一缩头不见了踪影，这腐败荒凉才是它的乐园吧。

　　一切被岁月洗去颜色，只有门上悬着的小铜铃生出的斑斑锈迹带着一点肮脏的绿色。

　　这是夜夜梦回的家，是因为自己长大了？一切仿佛都缩小了似的，天地间留出大片大片的空白。那之间雪花正无声而热烈地欢呼。

　　那一刻，她仿佛是鬼怪小说里的主人公，荒野里遇到的艳宅一觉醒来虚无。

　　知道会是这样的，她还是不甘心，伸手去拉那个小铃铛，手抖着举不起来。只要拉一下，也许那个梦里的家园就会回来，那些熟悉的绿色，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响就会一起回来吧。

　　请一起回来吧。

　　雪是冷的，风是冷的，可有什么是热的，什么？

　　龙修风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的头按在胸口，低声说：“晓夜，别哭，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我一定要杀了秦漠那个混蛋！”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退开一步，眼里的泪跌落出来，烫着皮肤，割伤似的痛。回过头沿着残破的围栏慢慢走着，胸口的一股热气正在胡乱地抽动，怎么用力也压不下去。

　　他没有再上前，落下一段距离慢慢跟着。

　　以为早已过去的一切，就等在街角，只要一转身便碰个正着，躲也躲不掉。以为早已死去的心，依然鲜活生动，只要一碰就会受伤疼痛，无休止地流血。

　　忽然被人狠狠地拉了一把，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扯倒在地，她不由惊叫了一声，眼前掠过一个黑影飞快地向旁边冲去，这才感到胳膊被扯得很痛，那人抢了她的包。

　　她爬起身跟着跑了两步，龙修风已经从后面冲上来，冲她喊道：“在这等着别动！”

　　他甩掉大衣奋力跑着，像一支离弦的羽箭，迅猛有力，一路踩着积雪咯吱作响。

　　“修风哥，不要追了，包里没有钱！”

　　龙修风没有答话，跑得更快，一边用手捂住肋间，雪白的衫衣正丝丝地透出鲜红。

　　抢包贼感觉到追赶越来越近，回头用力把包甩到龙修风脸上，骂了一句，“留着买棺材吧！”

　　龙修风一抬手挡住脸，另一只手拎住他的领子猛力一掼，那人被掀翻在地，挣扎着刚要爬起，龙修风一抬腿用膝盖狠狠顶上他的小腹，那人立刻半瘫着站不起来，抱着肚子哀叫：“好汉，饶了我吧，我错了……”

　　龙修风没有答话，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手扯住他的头发向旁边的大广告牌用力撞去，”咣当”一声，玻璃应声而碎，那人头破血流，抱着头大声哭嚎，碎玻璃刺进龙修风的手臂，他仿佛没有觉察，黑眼睛里映着燃烧的腥红，提起那人的头又一次撞去，接着又一次，立刻，白雪覆盖的地面被热血烫起一阵阵白烟。

　　追上来的晓夜几乎吓呆了，怔了一怔才惊醒过来，跑上前拉住他大声喊：“修风哥，不要打了，要出人命了，不要打了！”

　　龙修风住了手，那人立刻软软地瘫下去，他一把握住她的肩，全然没有察觉手上还在流着血，从上到下看着她，“怎么样？他有没有伤到你？”

　　“不，没有，”她瑟缩着，口齿不清，“我没有受伤，我没事。”

　　“他竟然敢这样对你！在我的面前，他竟然敢这样！”他喃喃地说着把她的头按在怀里，黑眼睛闪动着近乎癫狂的凶狠。

　　她想挣出来，但被他死死抱着无法动身，他的身体火烫而颤抖着，仿佛被什么魔障控制着，身不由已。

　　她被箍得有点喘不过气，让人窒息的不只是他的拥抱，还有一种奇怪的不安，仿佛熟悉又确定很陌生的不安的情绪，就像他本人一样难解。

　　现在抱着她的龙修风不是雪地里浅浅微笑的那个人，不是向她缴械投降的那个人，这个他，她从不了解。

　　也许，还有好多个他，她不曾了解，但她对此无能为力。

　　她垂了手，任由他这样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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