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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有位古人说过
马车在离开了友来镇之后行驶了约摸一个时辰,却突然被苏绍言喊停。他掀开帘子一跃而下,直奔路侧的树林而去,顺着他的方向,那里有一个倚树而卧的身影,模糊间可见其脸上染着血迹,衣服上滚满了泥土,身旁躺着一面断了柄的板斧,确是悭臾无疑。
他这个样子,有些狼狈。
待看清了人影,我与品肴便也跟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方走近几步,便听见悭臾声如洪钟地哈哈大笑了几声,“洒家一早走得急,未有时间去与诸位辞行,想不到却在此处遇见,倒是不觉得遗憾了。”说完便挣扎着站起身,却恰能看清他身上挂着数十处伤口,道道可见翻卷的血肉。
他见我们都没有应声,低下头看了一下身上各处的伤口,用手随意地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又是哈哈大笑了几声,“一时不察遭了人暗算,无碍。”
我不露声色地看了悭臾一眼,真怕他硬撑着将这几声笑得响亮,然后侧过头吐出两碗血。
身侧的苏绍言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眼珠子,开口说了句,“西楚寨的老寨主已是不在,逝者已矣,悭臾大哥就真没有加入我们寨子的意思?”
苏绍言的话出了口,我与悭臾的神色俱是蓦然一滞,悭臾收了脸上的笑意,一张莽夫脸终于变得凝重,先是叹出一句,“绍言老弟……”然后静默了一阵才开口,话确是说的掷地有声郑重其事,“这话听着,洒家的事,绍言老弟应是已有所耳闻,这份好意洒家谢过。洒家是个粗人,老寨主既是有恩于我,洒家就算是死了,也不能眼看着西楚寨就这么毁在了少寨主手里。诸位既不愿入我这西楚寨,这诸多事由便皆是洒家一人之事,再与诸位无关。”说完俯身捡起地上断了柄的板斧,抱了抱拳,“洒家拜别。”
悭臾这一字一句咬得清楚,字里行间的意思我却不甚明白,我挠了挠头,问过了苏绍言才知,这西楚寨可算悭臾与其上任寨主一手而创,老寨主既死,少寨主便多少对悭臾有些忌惮。振威镖局的那趟镖,西楚寨里去的多是悭臾的亲信,在与青河寨的争抢中已是有了折损。而山贼会内,品肴的身份败露,以悭臾之能却未曾与之比过,谁人皆会揣测这期间必有因由,如此却是离间他与寨子的最好时机。今日他身上这深深浅浅的数十道伤口,料想便是西楚寨的少寨主做的手段。
悭臾曾言及他不重小节,只重大局。西楚寨而今内忧外患,于他而言,给折损的兄弟一个交代容易,却是小节,一意让我们入了西楚寨,万望可解西楚寨一时之急,却是大局。认识许久,苏绍言其实一直不曾算是一个有着诸多恻隐之心的人,他而今邀了悭臾入我们寨子便是想保他一命,料想便也是为着这份襟怀。
他若是如此死了,刺在他胸口的那把刀,便算得上是我们锻造好了塞进了西楚寨的少寨主手里。
我看了一眼悭臾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感慨一句,“这莽夫做事通透,做起人来脑子却不大好使。”
品肴一把将砍刀甩在了肩上,应了句,“我却觉得,他是个英雄。”
苏绍言将头转向我,眼中的神色一闪而过,“西楚寨的少寨主既无识人之智又无容人之量,他的脑子倒还不如一个莽夫。”
我抬眼去看苏绍言,“总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苏绍言闻言轻挑了挑眉,从袖囊里摸出了块翡翠茯苓糕塞进嘴里,嚼了嚼,然后转身回了马车,没有应声。
黄昏时分,马车终于停在了离寨子不远的山道上,只不知是这帖子不如料想的金贵,还是慕逸遣了伏在暗处的人起了作用,这一段不长不短的路倒也算太平。我远远地看着寨子那块在夕阳光里依旧金光璀璨颇为气派的匾额,明明只去了数日,这心中绞缠着的却像是与它已一别数年。
我抹了抹眼角处莫须有的泪花子,从马车上欢脱地一跃而下,率先朝着寨子奔了过去,夕阳打在我的脸上,定是一个莫不静好的剪影,眼看着朱漆大门就在眼前,所有的心绪也都汇在了胸口就等着夺眶而出,然后我脚底一空,眼前蓦地一黑,直接摔进了个一米见方的坑洞,接着便是一径昏天暗地地下落,折折绕绕竟如九曲十八弯,洞壁沙石刮蹭着后腰是火辣辣地疼,直待鼻子嘴里灌进了水,我才知这洞竟还与寨子后的河贯通着。
时已冬至,河面儿早铺了层薄薄的冰,等我凿开了冰面儿,哆嗦着从水里爬出来,看着山道上立于马车前的苏绍言的身影,远远地招了招手,上前两步刚喊出一个“绍”字,谁知脚底又是一空,眼前又是一黑,便又踩着了一个坑洞落了下去……
究竟是哪个缺德的在别人的寨子前挖了这么多洞,少爷我定要拆了他的骨头扔进河里喂乌龟!
然而令人绝望的是,我都已经许了这么长一个决定,人却还未曾摔落在地上。
我默了默,心里晓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抬手拧了拧衣袍上的水,又正了正衣领子,调整出一个悠然的神色,只望着此次入水的姿态,可以好看一些。也便是此时,“嗖”地一声,我就滑飞出了洞口,空中一个三百六十一度的旋转,“啪嗒”一声,妥妥稳稳地摔了个五体投地。
我呲牙拧眉地揉了揉后腰,抬起脸,首先入了眼帘的是一双墨蓝缎面儿的靴子,顺着靴子向上,便是此时正居高临下看着我的一脸面无表情的苏绍言,只见他先是幸灾乐祸地“啧啧”两声,然后语气轻巧地说上一句,“还真是难看。”
我挣扎着起身,盘坐在地上,边揉着膝盖痛得抽气,边不满地低估一句,“不是有位古人说过,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简直防不胜防。”
苏绍言面无表情地应了句,“你听哪位古人说的?”
我半抬着头吊着眼睛斜看着他,“那么多古人,总会有人说过。”
苏绍言闻言又嫌恶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就近找了根长些的棍子,走了不到十步,又戳开了两个洞,我蹭过去望了望,但见个个深不见底,我用胳膊肘捅了捅苏绍言,“看这洞边的土,这也挖了有些日子,你说哪个这么恨你,挖了这么多洞,只怕你掉不进去?”
苏绍言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是因为恨我?”
我盘了腿坐下身子,继续揉膝盖,义正言辞地跟苏绍言讲,“你看,挖了这么多洞要费多少功夫,我与品肴都有些功夫底子,也就只有你摔下去才可能摔死,所以这些洞必然是针对的你。再说,你平日里说话这么缺德,许是得罪了人自己也不知道,方才若是你摔下去,指不定现在已经冒了七个八个人过来埋土。”
苏绍言听后勾了勾嘴角,似是极赞同的样子,笑着应了句,“是有些道理。”
我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脑袋,“我可是要成为山贼王的人,我说的话,自然有些道理。”说完顿了一下,才又开口,“我说绍言,你平日里吃了那么多糕点,最近是不总牙疼啊,我这个角度刚好看得到你的后槽牙,都有些黑了。”
苏绍言闻声没有应答,嘴角依旧勾着笑,神色间也未见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抬手指了指我身后的寨子,我随着回头看了一眼,那里隐约多了道白烟飘着,于是不觉站起身仔细地瞧了瞧,诧异地说了句,“寨子里像是有人。”然后一脸莫名地看了眼朝着一侧让了让的苏绍言,有些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腾了起来,却未及收回迈出去的腿,然后脚下又是熟悉的一空,眼前又是熟悉的一黑,我终于又踩着了一个坑洞,摔了下去。
有位古人说过,最熟悉的人就是最危险的人,简直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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