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游志

　　苏绍言说完，我的脸色也开始跟着变了，品肴已经打足了两天，再加上这半日，仅体力上就不占优势，况且这天罡地煞的名号又不像老夏帝那一堂子的朝臣，要么花钱买的，要么靠些裙带关系，特别是我在这擂场里逡巡了半圈之后，才更加确信他们这名号个个都是实打实挣下的。

　　眼看着擂台上品肴已经有了一个应战的起式，此时让她认输她定然不肯，明明每日叫嚷着要当山贼王的是我，拼命的却总是她。

　　我将周身的人带着的兵器看了一圈，脸色不由更加难看，苏绍言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你若只想着用红缨枪，可未必赢得了沈章。”

　　我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苏绍言，“赢不赢得了，也总要试过才知道。况且，我一个爷们儿被甩出去，总比品肴一个姑娘被甩出去要好看的多。”

　　苏绍言轻笑一声，“明明有可以赢的法子，你却不用，就这么输了，不觉得可惜？”

　　我听完没有应答，苏绍言斜着眼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着擂台上就要打起来的两人静默了一阵，竟出人意料地朝着擂台走了过去。

　　品肴看见突然出现在擂台上的苏绍言似也是吃了一惊，回过神之后便阴寒着一张脸将砍刀架在了苏绍言的脖子上，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当日行江湖规矩，你弃权，小书惨败，我才进的咱们寨子。前日里我刚知道小书的红缨枪用的好，今日里莫非是想让我知道你也是会功夫的？”说到这里，那大砍刀的刀刃便又朝着苏绍言的脖颈迫近一分，“既是如此，便是你们当日瞧我不起！”

　　苏绍言斜斜扫了一眼品肴，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你和小书两个人的智商加起来，都会拉低咱们寨子智商的平均水平，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瞧得起过你们两个。”

　　他这话说的太理直气壮，擂台上的品肴与擂台下的我竟都一时无法反驳，呆愣当场。

　　苏绍言用手指头将品肴的砍刀架开，语带嫌恶地又对着品肴说了句，“一边儿去，别碍事儿。”说完扫了一眼台下摇曳万千的花凄凄，待见他了悟地翻身上台将品肴拉扯远了之后，才又低头闻了闻自己肩颈处衣服，不耐地嘀咕一句，“一股葱花味儿。”

　　沈章摸了摸自己下巴，笑看着他对面的苏绍言，说了句，“小兄弟，换你来跟我打。”

　　苏绍言用手拍了拍自己肩颈处的衣服，又闻了闻自己的手，才状似有无地应了一句，“这擂场上，找人跟你打一场容易，但素闻天微星沈章的棋艺首屈一指，我要跟你比棋。”

　　沈章闻言，笑意不觉加深，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已经有些年头没有人说要跟我比棋，还是你这样的小兄弟，有点意思。”沈章边说边将别在腰间的铁黄棋盘取下来，正正地放在擂台正中，敲开两处暗格，里面躺着的正是黑白共三百六十一颗棋子，他盘腿坐下，然后对着苏绍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擂台下，等着看刀光剑影的一众人，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好一个武擂莫名变成了一盘棋局，苏绍言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所以我也不知面对这沈章他究竟有几分把握，但我知道的是，自及冠以来，于棋局一途，都城里多得是儒生学者，苏绍言却再未输过。若说这种才能源自天生，也未免虚假了些，自我七岁那年被我们家老爷子一脚踹进了无为书院，与苏绍言熟识了之后，偶尔离家出走缺银子，便是与苏绍言一起找棵尤其肥壮的槐树，在树荫里摆个棋局摊子，他的脑子本就好使，所以这么十几年下来，他便由一开始的有胜有负，直到而今的罕有敌手。

　　擂台上，苏绍言执黑，沈章执白，已经皆在棋盘了落了子，苏绍言下棋，初始向来毫无章法，接着便如抽丝剥茧一般，若没几年扎实的棋艺底子，收尾处只会觉得输的猝不及防。就在他们之间棋盘上的落子尚很稀疏，沈章突然连喊三声，“有点意思！”接着便是双方落子的时间愈加拉长，看至此处，我心中便已了然，恐这个擂台一下午便都会在这个棋局里，而不幸的是，我却缺了包五香蚕豆。

　　于是从烈阳当空，到夕阳斜挂，从一众人莫名的将他们望着，到一众人在擂台下喝着小酒吃着烤肉，引得我不觉咽了咽口水，我这心中也由此变得更加悲苦，你说我怎么能就缺了包五香蚕豆。

　　棋盘上金戈铁马风云变幻，两人却正身而坐不动如山，直到天边只剩下最后一缝隙的光，我终于又一次听见了沈章的声音，“小兄弟，棋落在天元，就是死局了。”

　　苏绍言轻巧地应了句，“落了便落了。”

　　然后未及半盏茶，沈章突然仰天大笑了三声，“小兄弟棋高一着，这十数年来沈某都未曾输的这样痛快，输了盘棋局，赚了个棋友，也算人生一大乐事。这擂，算你赢了。”

　　苏绍言起身做了个承让的姿态，这沈章倒也洒脱，又是大笑了三声，竟扬长而去。

　　我虽遗憾没有看到天微星有些什么厉害的功夫套路，但看着擂台上的苏绍言，想着山贼大会的帖子竟是用这样的方法保住了，便又有些喜笑颜开，但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直到我看见擂台上又多了一个人影，这笑便又僵在了脸上。我琢麽着，对于雪团子这样的小姑娘，苏绍言定然是打不赢的，而下棋这一途，定然是不可能再行得通的，好在我新近又多读了几个话本子，我去将苏绍言换下来，给小姑娘讲几个段子，许就赢了呢？

　　讲什么好呢？

　　我觉得一个姑娘小姐女扮男装，娶了个大家公子男扮女装，这段子就大胆新巧，小姑娘八成喜欢。

　　就在我尚未摸到擂台边儿上，雪团子一双铁筷子直指苏绍言，“你来的时候我便闻见了，你身上藏了什么，这么香？”

　　苏绍言看了一眼雪团子，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叶包，那荷叶包包的讲究，我怎么看怎么眼熟，待想起来，抖着手远远地指着苏绍言，那是慕逸带来给我的延庆街的烧鸡，我一直未舍得吃，竟不知什么时候被苏绍言摸了去，我又不是不想着分给他，他却这么不问自取，遑论他枉费了我们这数十年的交情，难道他都不怕午夜梦回间，遭了报应！

　　苏绍言自是没有看见我抖着的那只手，他将荷叶包打开，雪团子动了动鼻子，眼睛都直了，那双铁筷子便也随之又抬高了一分，“我打赢了你，这香喷喷地烧鸡便是我的！”

　　苏绍言将拿着荷叶包的手朝着雪团子的方向伸了一伸，“你若赢了我，我便把这香喷喷的烧鸡丢出去。”

　　雪团子抬了抬下巴，语气里有些骄傲，“你丢出去的速度，快得过我的轻功？”

　　苏绍言点了点头，似是有些苦恼，他将手收回来，“那你的轻功，快得过我现在在烧鸡上咬一口？”

　　雪团子放下铁筷子，似是急得跳脚，语调也不觉拔高，“那你怎么才愿把它给我？”

　　苏绍言勾了勾嘴角，然后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回到你的擂台上去，它就是你的。”

　　雪团子看了一眼烧鸡，又看了一眼苏绍言，我看了一眼雪团子，又看了一眼烧鸡，然后便看见雪团子一跺脚，喊了一句，“你要诓我，我就夹断你的脖子！”说完便从擂台上跳了下去。

　　就这么短短一下午的时间，苏绍言竟将两个天罡星都从擂台上赶了下去，而且仅是动了动手指头，于是人群中不觉就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而我一眨不眨地看着苏绍言，哪里还管什么擂台，只看着他将荷叶包丢给了擂台下一脸兴高采烈表情的雪团子。

　　我的烧鸡！

　　我延庆街的烧鸡！！

　　我三天吞着口水都未舍得吃的延庆街的烧鸡！！！

　　苏绍言，我要跟你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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