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囚徒

　　灾难爆发之前，鹏老先生和老伴儿都是六十出头，老两口子辛苦大半辈子，好容易把孩子弄出了国，自己也攒下了一笔积蓄，算是终于可以闲下来享享清福了。

　　说起来，他们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只是平时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小猫小狗什么的。于是，两个老人一合计，卖了家里的公寓，到温泉乡买了一个四合院。这样无论想养什么东西都方便些。虽然是个便宜的小产权，按理说并不保险，不过老两口觉得，自己这把岁数了，反正也活不了几年。谁知道什么时候天就塌了，大产权也不过就是个心理安慰，小产权也未必撑不到那个时候。这不，瘟疫爆发没两天，这地方就封了。

　　鹏老先生当年也是卫生口的小官，多少懂点常识。事儿一出，他就敏感的觉得不对劲，趁着还没封城，囤积了不少消毒用品。老先生还自己动手，把整个院儿顶拿塑料棚子封了起来。一天打三遍消毒水儿，甚至效仿着当年非典的公交车，每天拿黑笔在墙上写上什么：X年x月x日已消毒。生怕自己忘了。每次那院子里消毒液撒的都是不计成本，暴土攘烟。这么说吧，自打那时候以来，这院子里就再没长出过一根儿草！老两口花是养不成了，不过好歹保住了自己心爱的猫和狗。

　　这年头供给品是按人头分的，口粮就那些，为了养着两只小动物，老两口硬是从自己的供给品里抠出来一部分，再加上快封城时老鹏从门口宠物店包圆儿的那小山一样的猫粮狗粮，倒还真把这两只视若己出的小玩意在这封的跟牢狱似的城里溜溜养到了现在。只可惜，那只猫吃多了猫粮，到头来还是肾结石死了。如今，老两口就只能一天到晚守着这硕果仅存的小狗发呆，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当眼珠子似地供着，比自己的亲儿子还亲，生怕有什么闪失。

　　说起猫狗，在人类遭了大难的同时，它们这些小东西几乎立刻就变了历史名词。因为担心猫狗传播疾病，在封城之初几乎所有的养宠人家都选择了弃养或者安乐死，而野外的猫狗，又哪能有人类那种卫生意识？面对恐怖的，针对一切动物的瘟疫，这些暴露在野外的猫狗，麻雀，喜鹊，乌鸦，松鼠，老鼠，虫子，鱼虾和动物园里的那些动物，跟那些暴露在外的人类一样，连两周都没有撑过去，早早就成为了这座‘尸臭之城’的特色街景之一。

　　也有不少人离不开自己的宠物，将他们视如己出，偷偷地的养家里，小心的藏着。可宠物毕竟不能像人类那样保持卫生和自律。因为宠物感染，将病原菌带回家中导致而全家尽没的有之，因为不注意让宠物跑了，不敢去追的有之。也有的猫狗因为长期囚禁而性格大变，让主人一家不堪其扰，最后磨灭尽了感情，最后一扔了事的。瘟疫之初，更有少数人为了让自家的狗能出门溜溜，甘冒奇险。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前脚踏出家门，就再也没有踏回来的机会。一来二去，这城里的动物几乎绝了种。这个公寓之城里，像鹏老先生家这样有门有院，能把自家宠物保下来的，少之又少。

　　可老鹏家视若己出的这条狗，却是他的老邻居李志先的最大心病。要说起来，这位老邻居和他是老相识，又是老同事，平时关系还不错。虽然他有时候也会因为门口的狗屎或者自家车轮上的狗尿爆两句脏口，却还没到见到老鹏的狗就咬牙切齿的地步。老鹏家那条小狗挺活泼，也很聪明，说老实话，那时候他还真有点喜欢那条小狗，没出事儿之前平时见了面还经常的逗逗，也曾经琢磨着自己那天也弄一条玩玩。

　　可封城之后，一切都变了样子。李志先是个喜欢上网的人。隔三差五的，他就能从网上看到一些帖子，讲些顶风养狗的人家被清洁工找上了门，抬出了几具尸体之类的消息。

　　说实话，网上这类消息不少，毕竟狗不同于猫，狗会叫，谁家有狗在邻里之间那是尽人皆知。而清洁工上门又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这两件事难免被大家伙联系起来，以至于被当成传染源之一。

　　一条传染源就在隔壁，这还了得！每每听到狗叫，李志先就仿佛听到了清洁车上门的声音，让他不由得为老邻居捏了把汗。

　　当老鹏那条狗因为长期的憋闷而精神失常，开始成天的试图在墙上掏洞之后，他的这种担心就结结实实的落回了自己身上。李志先也曾经试图打电话跟这位邻居抱怨，让老鹏夫妻俩放弃这条狗算了，可是没成想，这条狗根本就是老鹏的逆鳞，碰触不得。话没说上两句先弄了个鸡飞狗跳，老死不相往来。

　　说是说不动了，可老鹏这条狗确并不消停。大概它确实是闷得狠了，成天在院子里瞎转悠，也不干别的，就是想方设法的在墙上挖洞，刨院墙跟的灰土。弄得墙皮一天天的开裂，脱落，眼看着墙砖都被挠的一点点的凹下去，真说不准那天能挠出个洞来。老鹏倒也不是不管，每次看见狗在刨洞，就赶紧给哄开。可是这条小狗他又舍不得打又舍不得训，又不能二十四小时的盯着，大多数时候也只能是睁一眼闭一眼。偏巧了，这条小狗选的这堵墙，另一侧正好是李志先的卧室,这边一挠，那边立刻就能听见动静。老鹏平时不能一直盯着，可是每次挠墙都能让李志先听见，搞得他吃不下，睡不香，时刻担心这条可能传染疾病的狗，会挖通墙壁进到到自己家里来。为了摆平这事儿，李志先可没少费心思，从投毒到下套想了不少的馊主意。只是主意虽多，在当下这种谁也不能出门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胆子去把这些法子变成现实。到得后来，李志先只能每次听到狗刨洞就破口大骂一阵，再敲敲墙壁了事。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计上心来。

　　……

　　若然端着一杯茶，悠然的看着电脑屏幕。离出工还有点时间，不妨再放松一会儿。正在这时，电子地图上突然亮起了一处红点。

　　“立十！有报告。”

　　“哦？新添的日横已经木了，蒙天不哼吗”立十的嘴里塞满了蛋粉三明治，来不及咽下去，说话就如同呜咽。

　　“可这个好像还比较有趣啊，疯狗袭击，请求立刻支援？”若然带着一脸的玩味看着屏幕。

　　“唔……开玩笑吧？早在半年以前就没有宠物相关的事件了……这倒有点意思，去看看！”立十费了半天劲，才把那口东西咽了下去。

　　天大亮的时候，黑黄条相间的清洁车已经停在了老鹏家门口。

　　“到了，就是这，王府人家四号院。”立十熄了火，拉上手刹，说道。

　　“靠，一个村里修的四合院，也号称王府……瞧这破路！”若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叨咕。

　　“小产权嘛，配套设施差一点也是正常的。你瞧，现在这些人赚大了，这年头没人会想着收回了，提心吊胆都不用，价格差一半！”

　　“现在的房子比大白菜还不如呢，咱们不都住别墅了？”两个全金属的人形物体，说说笑笑的向院门走去。

　　靠近大门，若然直接联通了可视门禁系统。不一会儿，老鹏苍老的面孔出现在画面里。

　　“您好，我们是清洁工1138小队，这是我们的证件。”说着，若然拿出倒霉扫帚加生物危害的徽标在摄像头前晃了晃。“有人报告这里可能有防疫漏洞，我们来做一下例常检查。请您予以配合，谢谢您了”

　　鹏老先生对清洁工上门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不过出于对同一系统内公职人员的清洁工小队亲近感，让他不疑有他。

　　“呃，请等一下”老鹏正要开门，忽然看到自己的老婆正一个劲儿的指着屋里睡觉的小狗使眼色，清洁工是奔着狗来的！老鹏突然读懂了老婆的唇语，顿时如冷水浇头一般。

　　“您一定是搞错了，我们这里没事啊？”恍然的老鹏赶紧说道。

　　“奇怪，不是您报的险？”若然显然没有想到老人会矢口否认“这里不是王府人家5号院吗？”

　　“不是啊，我们这是4号院，5号院在旁边”看的出，老鹏明显松了一口气，可他突然看见自己的老婆子还在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转念一想，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旁边的5号院是李志先，他报警还能是什么事？还不是和自己那条狗有关？把清洁工支过去，待会儿一定还是要回来！

　　“啊，我说”看到若然要走，老鹏连忙说道“那边没有人住，肯定不可能是那里报的警。”

　　“是这样，我们早上接到报警，这里受到病犬攻击，情况危急，您知道这边哪家有狗吗？”立十从后面走上来，一脸严肃的对老鹏说。

　　“没有，这边没有人养狗”老鹏一愣，迅即脸色如常的回答道。可那微微收缩的瞳孔还是出卖了他，立十的脸上一下子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他转过头，对若然点了点。

　　切，也不打听打听，清洁工什么时候用得着别人给开门？要说这帮人第一强项是处理尸体和防疫，第二强项就是开锁！若然切断了和老鹏的联接，立十已经搬出了破拆工具。

　　老鹏对着瞬间黑掉的屏幕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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