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辞情

　　（4）终相欺
　　白羽晴做梦也不会想到，经常骗人的她就这么轻易地被人骗了。
　　明明答应了她隐姓埋名弃剑封刀，甚至还当着她的面让烈焰带着风影楼的人马返回洛阳，连夜和她搬出大宅到了帝都城郊偏僻的小院，而在两个人安顿下来安安稳稳的住了三天之后，却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早该想到的，风影楼主岂能轻易失信于人？林墨辞这一生最放不下的便是那所谓的责任和道义。
　　疯了一样的赶回大宅，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白羽晴颓然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呆呆地看着夕阳西下。
　　一个人影慢慢靠近，银色的面具背对着夕阳闪着寒光。
　　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是何等熟悉，白羽晴挑起嘴角，“我们被他们两个骗了，对么？苏离。”

　　在这个黄昏，两个女人凑到一起，在仔细的搜寻了大宅里的每个角落之后，终于从那些来不及带走的书信和物品中理清了一些线索，拼凑出了整个真相。
　　林辰砂布了一个很大的局，林墨辞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这个局的最终指向是大殷的皇位。
　　其中的一步一步早已经不再重要，只是以上这三点就足够白羽晴和苏离震撼。
　　“这两个男人，太虚伪了。明明走不开还口口声声说要带我们走。”白羽晴讽刺的笑着。
　　她身边，那个带着面具一身男装的女子面无表情，只喃喃的道，“原来无论身份如何，他所坚守的从未改变。”
　　敲门声响起，白羽晴走过去拉开大门，一个半身浴血的士兵跌倒在她怀里，染血的手臂伸向苏离的方向，目光里带着哀求，“苏大人，太子反了。”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七个字，便倒在那里再也没了呼吸。
　　“这……也和他们有关？”白羽晴睁大眼睛看身后的人。
　　面具下的人似乎笑了笑，苏离走过去抓住白羽晴的手腕，“跟我走，皇上有危险，来帮我。”
　　“不。”白羽晴挣开她，“帮皇帝就意味着和林辰砂对抗。苏离，你想好了么？为了那个和你毫无关系的皇帝，值得么？”
　　“他有他的坚持，我也有我的。”苏离目光沉定，“我不是那种，让爱情凌驾于信念之上的女人，你也不是，对么？”

　　夜幕不知何时悄然降临。鲜血浸湿帝都城外的每一寸土地，大殷太子和七皇子的人马激烈交战，刀剑声响彻天地。
　　有些东西不是她们所能阻止的，却做不到视而不见。
　　帝都中心大殷皇宫高墙之下，士兵紧张的巡逻。所有人都知道，城外的两方人马无论谁获胜，下一步都要冲进皇宫。他们是最后的防线。
　　脆弱的微不足道的却守得一刻算一刻的防线。
　　“苏大人。”
　　纵马进入宫门的那一刻，听到一旁士兵的呼唤，苏离减速，冲他们点点头。
　　“有我苏离在，定保皇帝无恙。”
　　只那一句，原本满眼绝望的士兵们眼底重新点燃希望。
　　那个以女儿之身挑起家国天下的人总有这样的魄力让人信赖，给人希望。
　　然而，她身后的白羽晴却忍不住质疑，她凭什么去保皇帝无恙？
　　不同于城外的喧嚣杀伐，皇宫内很安静，安静的让人心寒。
　　跟着苏离一路走进朝堂，推开门的那一刻，白羽晴看到了坐在龙案后的那个男人——
　　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面却写满了悲哀绝望；他有浓浓的眉毛，却紧紧地皱起；他两鬓花白，似染清霜；他看着面前一步步走近的两个女人，轻轻笑了。
　　“皇上。”苏离在他面前几步之外跪下来。
　　“谢谢，谢谢你回来了。”皇帝走过来亲手扶她，“谢谢你让我知道，还有人不会背叛我。”
　　苏离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这位是？”皇帝将目光移向一直站在苏离身后的女子，微笑着问。
　　都是帝王，但他的笑容和大烨明宗不同，是温暖的，更有人情味的。
　　白羽晴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这是漠北药王谷主白羽晴，我请她来替皇上解毒。”
　　“解毒……我想不必了。”皇帝摇头，“黎明破晓的时候，一切都要结束了。生死于我早就没了意义。我只是没想到，先沉不住气的竟是太子。”
　　皇帝苦笑，身子晃了晃，一口鲜血吐出来，眉心出现一道诡异的红线。
　　“有人在催蛊。”和苏离一左一右扶住皇帝，白羽晴沉声道，“皇上，你知不知道是谁在对你下蛊？”
　　“是老七。”皇帝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我不是问谁想害你，而是问谁直接对你下毒。”白羽晴皱眉。
　　“可我不关心谁对我下毒，我只关心，谁想害我。那个人，还是我的儿子。”皇帝回答。
　　白羽晴求助的看着苏离，她发觉自己和皇帝的交流有障碍。苏离却冲她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第二次催蛊了。到了第三次催蛊就真的回天乏术了，而按照这种蛊毒的情况看，二三次催蛊间隔不会超过三个时辰。再不找到下蛊的人就来不及了。”白羽晴道。她不关心什么阴谋权术父子君臣，她只是个医者，只想救人。“皇上，你最近常去的宫殿都有哪些？”
　　“内务府那里都有记录，你尽管去查吧。”皇帝闭了闭眼睛，“三个时辰，足够了。白谷主，你去吧，我与苏离有话说。”

　　这是林墨辞第二次来到东宫。
　　不知为何，他觉得如今的东宫阴森森的，让他觉得刺骨寒冷。隔着瓦片看到那个女人闭着眼睛摇动花翎，他想那是在催蛊吧。记得林辰砂特意交代要在皇后二次催蛊之后再出手，林墨辞便安静的站着，等她虔诚的完成那个仪式。
　　“看够了么？”阴冷而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林墨辞暗自轻叹。
　　又是那个人。
　　他究竟想纠缠自己到什么时候？
　　“那个女人，还没有发现你活不长么？”灰衣男子站在林墨辞对面，无奈的摇头，“真可惜，你好像要输了呢。”
　　“是么？三个时辰，足够我解决你，再解决里面那个女人。”林墨辞毫不在乎。
　　“你明知道我所说的输是指什么。”灰衣人挑眉，“三天了，你的血，还没流干么？”
　　林墨辞冷笑一声，猛地拔出手中剑。银色的剑锋直指面前男子咽喉。
　　“林墨辞这一生，从没有认过输。但我不介意，和一个死人说句，我输了。”
　　“想杀了我？那么你就永远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了。”
　　“对于一个就要失血而死的人来说，知道这些有意义么？”
　　“对你没有，可对她，意义非常。”灰衣人的目光投向不远处，林墨辞回头，看到漆黑的夜色之中，那个女子正快步跑过来。
　　她，是来找他的么？
　　发现他不见了，她会担心么？
　　趁着林墨辞失神的片刻，灰衣男子一掌击在他胸口。
　　林墨辞闭上眼睛，任凭自己坠落。
　　他不想就这样难看的死在她面前，可是不是只有这样她才会永远记得他。
　　也许，这是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翻了半天的记录册，终于查到了几个可能的地方，白羽晴赶到东宫的时候却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那个墨色的人影自屋顶跌落，沿着高高的台阶滚下来，最终安静的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黯淡的月色洒下，鲜红的血染上白玉的石阶，滴滴答答，敲在她心上。
　　她咬住嘴唇奔过去，将他揽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瓷娃娃般小心翼翼。
　　“你来了。”林墨辞冲她挑挑嘴角，却不知道他的笑意让她想哭。
　　“你骗我。”忍着泪，白羽晴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三个字。
　　“你也骗过我啊。我们扯平了，好么？”
　　“这么记仇……”白羽晴嘟囔着。
　　林墨辞笑笑，“你也可以啊，只要不忘了我，记什么都随你。”
　　白羽晴摇头，“不。我很容易忘记的，除非你在我身边。”
　　林墨辞闻声愣了愣，撑着地坐起来挣开她的手，神色黯然的道，“那，好像没办法了呢。”
　　是不是，你注定要把我忘掉？
　　“好感人的画面啊。”灰衣男子在二人面前落下，脸上挂着讽刺的笑意，“小师妹，不知师父在天上看了会作何感想？”
　　白羽晴这才注意到那个一直背对月色而站的人，那熟悉的声音让她身子一颤。
　　“师兄，果然是你。”
　　她的平静让白卿觉得意外。
　　“我早知道，你的出现不是偶然。那一日荒原中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突然降临在我面前，那样及时的帮了我。可后来墨辞却口口声声说我将他丢下。我再回到荒原的时候，客栈落满了灰，你也不在那里，一切就好像是我的错觉。那时候我真的没有怀疑到你，以为是我自己太紧张产生了幻觉。直到我发现墨辞的伤口无法愈合，血也止不住……”白羽晴忽然说不下去，林墨辞握紧了她的手，有些惊讶的问着，“原来，你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每一次受伤之后他的脸色都苍白的让她心惊。他总是那样痴痴的看着她目不转睛，带着悲伤和绝望。她怎么会无所察觉？
　　一开始只道他是身子虚弱所以伤口无法愈合，暗中给他试了很多药材都没有好转，直到三天之前，月色下看到了泛青的血迹，她才隐隐的意识到这是中毒之相。本以为让他留在自己身边远离江湖刀剑，以自己的医术虽无法解毒至少也可保他性命，然而那个人终究还是骗了自己。
　　＂你给他服了血凝，是么？＂看着自己对面的人，白羽晴道，＂那一日荒原之上，你问我愿不愿意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去换他的性命。在你眼里，最重要的是小云，是爱情，对么？所以，你要我用我的爱来救他。可你知不知道，无论我再怎么爱他，都救不了他。因为
　　＂血凝和它的解法是药王谷秘技，向来只传下任谷主，而父亲眼里唯一有资格接手药王谷的只有你。自死，他都没有对我提过半句。＂
　　她的声音里带着太多的悲哀和失落，林墨辞心疼的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给她一些安慰。
　　＂你是想告诉我，你父亲有多看重我，是么？＂白卿冷笑着，＂那么我把血凝和它的解法都告诉你，你把小云还给我，行么？＂
　　白卿的眼神近乎疯狂，白羽晴看着他，缓缓摇头，＂醒醒吧，师兄。云姐为你为爱情而死，心甘情愿。我不需要将她还给你，因为她从来都是你一个人的。自她十六岁遇到你，到她二十三岁死在你怀里。＂
　　＂为爱情而死，心甘情愿？＂白卿喃喃的重复着，＂那么，林大楼主有没有告诉你，他服下血凝也是心甘情愿。＂
　　＂你说什么？＂白羽晴一愣，转头看身边的人，＂你不知道血凝是什么，才心甘情愿的是么？＂
　　＂不，我知道。＂林墨辞笑著，＂他问我，愿不愿意用生命换一场爱情。我说，愿意。＂
　　泪再忍不住缓缓落下，白羽晴抱住身边的人将脸贴在他胸口。
　　＂口口声声说着爱情，那你们告诉我，爱情是什么？＂白卿冷冷问着。
　　＂这碰巧也是我的问题，＂林墨辞掩唇咳了两声，有鲜红的血顺着嘴角落下，他努力藏起眼中的希冀，期待一个不同的答案，＂羽晴，什么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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