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四季

　　端午过后，不知不觉已快要重阳了，我的生活也起了变化。首先是董贤时常会在傍晚时分来拜访我，然后是流萤，经常在天黑后跑来找我聊天，而他的那一位也总是追随而来。他们彼此熟识后，我那套因太过宽敞而显得寂静的公寓也热闹了许多，但也是如此，属于我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便少了。
　　那日傍晚，难得地没有人来打扰我，吃过晚饭，洗好澡后，正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打开书，准备享受悠然的清静。刚看没几页，门铃响了，不会是董贤，他只敲门，一共三次，每次三下，极有规律，我常笑他有古人之风；也不会是流萤，他从不敲门，而是直接出现在我面前，以能吓到我为乐事，我偏不如他的愿，每次的反应都淡淡的，习以为常了嘛。那会是谁？我想着，便去应了门。
　　门开了，眼前是一位白皙清秀的大男孩，二十左右的年纪，斯文的脸上有着腼腆的笑意：“对不起，我们是刚搬来的，就住在你隔壁，才安置好，准备烧晚饭的时候发现没有盐了，你能不能借我一点？”
　　“我们？”我注意到了他的用词。
　　“啊，我是和朋友同住的！”他连忙解释，我这才想起，早上出门去的时候，看见隔壁原本空着的公寓里有人在忙进忙出，其中一个便是他。
　　“好的，请稍等！”我走到厨房，拿了盐给他，他道谢离去。
　　我继续坐下看书，刚翻过一页，门铃声又起，我打开门，又是他。
　　这次他的笑容充满了歉意：“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味精也没有，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请等一下！”我又去拿了味精给他，关上门，等着第三次的门铃声。果然，门铃又响了，不出所料，真的是他，他笑得更抱歉了：“真的很抱歉，打扰你这么多次，能否借我点酱油？”
　　“好！”我把酱油拿给他，也不关门，就倚在门边等，三分钟后，他又出现了。
　　“这次又要什么？”还未等他开口，我抢先说道，“如果要的话，就请一次性借过去，用完后再一起还过来，好吗？”
　　“不，不！我不是来借东西的！”他连连摆手，“是这样的，向你借了那么多东西，为了表示谢意，我们想请你来家里吃晚饭！”
　　我一听，笑了：“你们真是太客气了，只是一点调味料而已，还过来就行了，又何必请吃晚饭呢？再说，我已经吃过了，现在很饱，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所以，你们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可是……”他的脸上有着为难，“我们真的很想谢谢你，这样吧，等一下过来喝茶，好吗？”
　　我无法拒绝那诚挚的笑容和期盼的目光，只得答应到：“好吧，你吃好了就过来叫我！”
　　“太好了！”他松了一口气，转身要走。我叫住了他：“我叫晚晴，夜晚的晚，晴天的晴，你呢？”
　　“我叫青，晴天的晴去掉日字旁。”
　　“很高兴认识你，青！”我微笑，“我等着你来请我哦！”
　　“我会的，晚晴！”青高兴地回去了，我也回到阳台，看未看完的书。
　　当我看完书的一半时，青又按响了我家的门铃，这次除了来邀请我以外，还顺便还回了借去的调味料，我把它们放回原处后，便随着他来到了他的新居。
　　青的家的格局和我家差不多，进门是客厅，门的左边是卫生间，厨房在卫生间的旁边，客厅的右边是卧室和书房，整个基色为淡蓝色，看上去清爽大方，但这还不是最特别的，最特别的在头顶。由于这里是顶楼，还附赠阁楼，不过青家里的阁楼被打掉了一部分，悬在半空，一道楼梯从中央呈螺旋形盘旋而下，巧妙地连接了客厅和阁楼，阁楼的天窗已换成了半圆形全透明的玻璃，一仰头便能看到漫天星光。
　　“真有创意！”我不由赞到。
　　“多谢夸奖，愧不敢当！”青害羞地笑笑，“随便设计的，见笑了！”
　　“这是你设计的？”我有些意外，看不出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斯文大男孩还有这一手。
　　“是的，我是室内设计师，全名叫严青！”他说得平常，我却更惊讶了：“什么，你就是那个获得国际室内设计比赛金奖的严青？”
　　“是啊，是我！”他仍害羞地笑着，“那个获得金奖的设计已变成了现实，我一直梦想着能够枕着星空入眠！”他仰望着头上闪烁的星空，述说着：“特别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数星星，那种感觉真的很棒！”
　　“哇，好浪漫！”我也抬头仰望着那些不停眨动的“眼睛”，诚心夸赞，“你真的好厉害，能想出这么浪漫、这么有创意的点子，难怪会得金奖！”
　　“你也不差啊，谢晚晴，世界知名广告设计师，其广告充满激情与灵气，曾凭‘将进酒’系列广告一举征服广告界，那个广告被誉为中国古典诗词与酒文化的完美结合，本人也被称为‘广告皇后’。只可惜在两年前，你便退出广告界，销声匿迹了！”
　　我回头，看着那个插进来的男人，他有着一张并不帅却很性格的脸，一米九的身高，体形极好，是个标准的衣架子。现在那“架子”上“挂”了一件黑T恤，一条黑牛仔裤，再配上那张冷脸，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而我，直接说了出来：“酷！”他的表情变都不变，仍板着一张脸。
　　“青，你夏天不用开空调了，有这么一大块冰，足以避暑降温了！”我无视于他快要把人冻成冰的冷冽眼神，故意勾住青的手臂，亲昵地开玩笑。
　　“对啊，这样还能省一笔电费呢！”青认真地考虑着我的建议，随即到：“晚晴，我来为你介绍，韩冽，是我的好朋友兼同居人，还具有厨师、保镖等多重身份，你可以叫他冽！”
　　“恐怕还不止这些吧？”我笑笑，“韩冽，电脑天才，位居世界十大黑客之首，能轻易侵入任何一部电脑，破解密码，穿过‘防火墙’，窃取任何被视为机密的文件，另外，你还是一名格斗擒拿专家，曾在国际性的擒拿格斗比赛中获得第一名！”
　　“你知道得还真不少啊！”冽的神色更冷了。
　　“作为广告设计师，我要尽可能地取得最多、最新、最快的资讯以获取灵感。”我才不怕他呢，“那次见到你在比赛中的风采后，我便根据这个做了一个广告，相当成功！”
　　“青，过来一下，和我一起去泡茶！”他不理会我的“恭维”，拉了青就走。
　　“晚晴，你随便坐，别太拘束了！”青一面和我打招呼，一面被冽拖走了。
　　我随意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打量着客厅里的陈设，一张放在电视机上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青、冽和一个女孩的合影，青和冽在旁边，女孩在中间，三个人都笑得十分开心。冽会笑已经使我很惊讶了，而那女孩更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干脆走过去，拿起照片，细细地端详起来。
　　“她和你很像，对不对？”青端着茶站在我旁边。
　　“是的，她是谁？”我把照片放回原处，又坐回沙发上。
　　“她是小如，是我的妹妹，冽的……未婚妻。”青也坐到我身边。
　　“咦？”这次，我是真的惊讶了，“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和你们在一起，她在哪里？”
　　青的神色黯淡了：“她已经死了，是车祸。”
　　“对不起！”
　　“没关系！”他笑笑，“说实话，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时，真的吓了一跳，你和小如长得太像了！那时，我还以为是小如复活了！”
　　“这就是你们邀我过来的原因？”我这才明白，他为何那么坚持要我过来。
　　“是的！”他点头，“但我现在才发现，你和小如象的只有外表，其他的一点都不象，你比她坚强多了！冽在第一眼就看出了你和她的不同，所以，他才那么冷静。”
　　“呵呵呵……”我轻笑，“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东西，我和小如虽然长得很象，但出身、经历完全不同，又怎么会象呢？”
　　“你说得对！”青笑了，“想看星星么？”
　　“想！”我点头，“叫冽一起来吧！”
　　“不用了，这家伙正在和电脑‘谈情说爱’呢，不必管他了！”青的语气有点酸。
　　我忽然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呵呵，你在跟电脑吃醋呢，青！”
　　“吃醋？哪有，我才不会和电脑吃醋呢！”他急急辩到，脸已涨得通红。
　　“会吃醋是好事啊，说明你很重视他、很喜欢他，对吗？”我更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嗯！”他点头，有些不安地看着我，“我真的很喜欢他，虽然他一直在回避我，可我还是喜欢他，我很傻，对不对？晚晴，你不会笑我吧？”
　　我摇头：“不会，能够傻傻地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啊！”
　　“谢谢你，晚晴！听你这么说，我轻松多了！”青感激地向我笑笑。
　　“不客气，因为，我也是这样地爱着一个人！”我微笑，再次想起他，不由得想叹气。
　　青一把拉起我的手：“走，我们上去看星星！”
　　我随着他来到阁楼，阁楼上除了一架天文望远镜和一张榻榻米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我们坐在榻榻米上，青调好望远镜的角度后，我们就一边看星星一边闲聊。他找出一个星座，我便说出这个星座的典故，从古希腊的诸神传说、星座故事到中国的二十八宿、牛郎织女，我们看着、找着、聊着，不觉时光流逝。
　　渐渐地，我倦了、累了、乏了，最后的意识也在青的肩头沉睡了，在深沉的梦境中，我见到了一个名叫“小如”的女孩，她对我说了许多话，等我醒来时，却全部忘掉了。这时，我听到了一阵交谈声。
　　“你为什么要带她去那里，还让她睡在那里？”这是冽的声音，冷冷的，带着竭力抑制的怒气。
　　“为什么不可以？”青的声音里有着困惑。
　　“你还问为什么？那是专属于小如的地方！”冽的怒火更炽了。
　　“可是她长得那么像小如，让她睡在那里应该没关系吧？”青还在为我辩驳。
　　我本来想下楼，又觉得不妥，就悄悄地来到阁楼边，坐在那里，透过栏杆静静地看着交谈的两人，他们没发现我，还在争辩着。
　　“我不管她是谁，也不管她像不象小如，总之我就不许她在那里！”冽沉声到，“那里是小如的圣地，她是那么地爱那片星空，她在星光下述说梦想的样子是那么美丽、那么纯净，如果小如还活着，她将会成为最幸福的女孩！”
　　他一把揪住青的衣领，咬牙切齿地低吼：“是你，是你害死了小如！而现在，你这个凶手还若无其事地把这个酷似小如的女人带来，让她睡在那星空下，你知道当我看见她睡着时是什么感受吗？我恨不得杀了你这个卑鄙、虚伪的人！”
　　“够了！我不想再让你把罪强加在我身上！”青用力挣脱冽的掌握，怒火燃烧在他明净的瞳眸里，“真正的凶手是你！如果你勇敢一点地面对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小如又怎么会死掉？现在你开口闭口都是小如，只不过是不想忘了她，根本是为了减轻你的罪恶感而已！你知道吗，我实在恨透了这样懦弱的你！”
　　青吼完，冽被震得愣在了那里，很久，他才双手掩面，哭泣着跪下：“你说得对，是我太懦弱了。如果我早点坦承自己的感情，小如就不会死，我们也就不必这么痛苦了！”
　　“冽，别这样，我也有错，是我们一起害死了小如！”青也跪在他身边，拥着他流泪，两个人哭得就像孩子一样。
　　“小如，你不希望他们这样的，对吗？”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一片光点在我面前凝聚，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出现在我眼前，不同的是，她比我温柔婉约多了，看见她，我才明白，何谓真正的女人。
　　“晚晴，对不起，这原本和你无关，却无端把你卷了进来，实在很抱歉！”唉，连声音都那么柔美动听，惹人爱怜。
　　“呵，你跟你哥哥还真像，动不动就跟人道歉！”我轻笑，“看来所有的事都是因你而起，如果真想道歉的话，就把你们的故事告诉我。作为当事人，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好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小如坐在我旁边，开始叙述她和青以及冽的故事：
　　“我和青是兄妹，冽是邻居家的孩子，我们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从小就玩在一起，聚在一起，闹在一起，那时候的冽，温柔开朗、聪明机智，是我和青最好的大哥。我们的友谊维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随着我们渐渐的长大、成熟，这段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友情变成了爱情，我爱上了冽，也向他表白了，冽接受了我，两家的父母也乐见其成，让我们先订婚，等我大学毕业后就结婚。当时的我，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冽对我很好，总是温柔地宠溺我、疼爱我，可我后来发现，他的眼睛总是透过我在找寻某人的影子，但我不知道是谁。那一晚，当我、青和冽在看星星的时候，我注意到冽虽然在我身边，可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哥哥，而哥哥也一直回视着他。他们俩的眼神是恋爱的眼神，深沉、热烈，让我看了好心痛！可那时，我还在拼命说服自己：这是我的幻觉，是我看错了，他们是兄弟、是朋友，绝不会相爱！于是，我在星空下对冽说出我的梦想：我要做冽一辈子的妻子，永远陪在他身边，和他白首偕老，恩爱一生！我真的好狡猾，我利用了哥哥对我的爱，也利用了冽的善良，硬生生地切断了他们的牵绊，独占了冽！”两行清泪从小如的脸庞滑落，她也不擦，继续说着：
　　“我虽然得偿所愿，心里却充满了内疚，一直想找哥哥谈一次，求得他的谅解。机会终于来了，那是一个星期天，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只有我和哥哥、冽三个人。哥哥和冽在书房复习功课，我便到厨房准备了一些点心水果，打算给他们送去，顺便和青好好谈一谈，可当我打开书房门的时候，却看见冽和青在接吻。我当时呆住了，双手颤抖，连果盘都掉在了地上。冽和青被我惊醒，想向我解释，可我的心那么痛，根本什么都听不进，一转身跑了出去。我只顾着逃跑，一心要逃开冽和青的追赶，要逃开我自己，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汽车，结果……”她说不下去了，泪，却落得更凶。
　　我伸出手，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我明白了，冽和青亲眼目睹了你的死，他们因此深深自责，两个人单独搬了出来，而你因为放心不下他们，所以成了他们的守护灵，对吗？”
　　“嗯！我虽然成了他们的守护灵，却无法让他们看到我、听到我，无法传达对他们的思念，无法告诉他们我的祝福！”小如期盼地看着我，“晚晴，因为你和我长得很像，所以只有你能听见我、看见我，我想拜托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说来听听！”我不想轻易承诺。
　　“请你替我转告他们，我的死是意外，更是天意，请他们不要再痛苦下去，不要因为我而错过手边的幸福，我会永远祝福他们，永远守护着他们的爱情！”
　　“不，要说你自己去说，我才不做你的传声筒呢！”我看见小如的脸因我的拒绝而黯淡，笑到，“有许多事，必须亲口说，对方才会了解，才会知道，鼓起勇气来，告诉他们你真正的心意，我的身体借你，不过……”我眨眼，“要记得还哦！”
　　“谢谢你，晚晴！”小如伸出手拥抱我，我就在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小如！小如！醒醒！”有人在我的耳边呼唤。
　　“嗯……”我慢慢地睁开眼，眼前那张斯文清秀的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你总算醒了，小如！”
　　“小如？”我蹙眉，“我不是小如，我是晚晴！”
　　“咦？”青有一瞬的诧异，随即笑了，“原来她说的是真的！”
　　“小如么？她说了些什么？”我问。
　　“她说，不必为她的死而自责，她永远祝福我们，还说她借了你的身体来见我们，不能留太久，心意传达到了就好。说完这些，她就晕过去了，而现在醒来，你说你是晚晴，看来她已经走了！”冽说话间已变得温柔。
　　“你们相信吗？”我怀疑。
　　“相信，因为她是小如！”两个人异口同声，斩钉截铁。
　　“呵呵，你们啊！”我轻笑，“可别忘了她的话，你们要幸福哦！”
　　“我们不会忘的，因为这是小如的心意！”青望着我，真诚地到，“晚晴，如果不是你，我们永远都不会从‘心牢’中解放出来，谢谢你！”
　　我理直气壮地伸出手：“当然要谢我喽，我可连我的身体都借出去了耶！你们要好好地谢我！”
　　“好，你说，你要什么吧！”冽慨然应允。
　　“今天是重阳，我们去爬山、登高，持蟹、赏菊！你们请客！”
　　“哇，你可真会‘敲竹杠’啊！”青大叫，“可惜我也没钱，你叫冽付吧！”
　　“喂，为什么要‘陷害’我？”冽不平地囔到。
　　“因为你有钱！”我和青同时说道。
　　“你们太过分了！”冽又叫。
　　“你就认命吧！”青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就是！”我附和。
　　“唉，输给你们了！”冽无奈叹气，“快去准备，出门了！”
　　“是！”青和我应到。
　　“晚晴，好了没，走了！”青来敲门。
　　“好了好了，走吧！”我走出门，“冽呢？”
　　“他在楼下等，正在闹别扭呢，大概是心疼那些钱。”青笑到。
　　“呵……真是孩子气！”我和青说笑着乘上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刻，我看见了小如纯净祥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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