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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一梦，沉醉夕阳（2）
“这五年间，我所见到的左衍枫从来没有笑过，你也知道他生得一副好面容，若是笑起来肯定有倾人国的风采，不过他似乎不喜欢笑。”
“他变了很多。”李元知又替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淡淡叹了口气，“你一定不知道，他曾经也是个自骄自傲的人物，只是现在，我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这些了。”
“我猜你和他一定很熟悉。”
“曾经是吧。不过不见太久了，他也变得很多。”李元知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过四十多年世上无一知己的生活？反正我是不敢想象。”
“四十多年无知己？”沈温兰倒像是沉思了一番，然后道，“我不敢想。我能找出最寂寞的地方，大概是皇宫了。不过那也不至于此。”
“其实我觉得，真的发生这样的事，并不是世上无知己，只是太沉迷过去。”
“我有点听不懂了。”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了。”
“是啊。”
“看来天已经很晚了。”李元知叹了口气，“姑娘先去歇着吧。”
“今晚你就睡在那个屋吧。”沈温兰指了指一个房间，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李元知便拿起桌上的油灯，进了沈温兰所指的那个房间，然后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不断剧烈摇晃着的树枝的倒影，然后淡淡垂下眼。
左衍枫向来不是个少言的人。
可是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呢。
他取出那枚玉佩，对着灯，看着上面的字迹。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当年你有多排斥阿七，现在你就有多排斥我。当年明明我是看在眼里的。”他收起那块玉佩，然后熄了灯，在榻上躺平，然后闭上眼，“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杀你。”
***
去县衙的路上，远远便听到了箫声。
沈温兰叹了口气：“这大清早的，就让人心情一下子低沉下来了。”
李元知却加快了脚步。
到了县衙，便看见了墙头坐着的红衣男子，他的长发散在风中，眼低垂着，望见李元知，他的表情略略带了点惊讶，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慕秋，五年了，别来无恙。”
左衍枫眼波流转，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终于决定了？”
“嗯。”
左衍枫便从墙头跳下来，擦了擦手中的箫，然后解下腰间的佩剑扔了过去。
李元知没有接那把剑，剑便落在了地上，发出哐当的一声，沈温兰捡起那把剑，将它立在墙边，目光扫了扫二人，然后向后退了一步：“我先回去了，你们谈。”
左衍枫点了点头，看向李元知，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我的决定没有变。慕秋，无论你做什么，我总找得到理由宽恕，我没有理由杀你。”
“我让你冷静了五年，怎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哪怕再是五十年，结果也是一样的。”李元知向前走了一步，“你于我不仅仅是知己、朋友、兄弟，所以再问多少次，我不会变的。”
左衍枫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
“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我杀你？”
“我欠你的命债，我得还。”
“那阿七呢？”
左衍枫却无言以对。
李元知便举起了手中的玉：“四十二年的孤冷，我绝对忍不了。阿七于我再没有前生那般熟悉，他于我已经只剩君臣之谊，我的知己，天地间唯有左慕秋一人而已。”
左衍枫的表情开始有了些变化：“没有知己，不是因为世间无人知道心中所想，不是因为没有人与己志同道合，而是因为根本没有去找过一个知己，才会寂寞如斯。”
“你能这样想，我就很开心了。”李元知淡淡一笑，“我来找你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
“什么准备？”
“我不可能再回到庙堂之上了。那里的冷，那里的寂寞，不是我能耐得住的。离开皇宫之后，我做了一个很长很美丽的梦。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
“你是君王！要对天下负责，怎可……”
“我是个自私的人。”李元知打断了他的话，“天下的重责，我担不起。我向往的生活，就是一壶酒，一匹马，一知己。这样便足够多了。”
左衍枫闭上眼，淡淡道：“这个愿望，已经够蠢了。你是君王，不该只有这种志向。”
晨光落在他脸上，看上去却极尽冷淡。
***
“我赢了。”沈温兰淡淡一笑，将杯中剩下的茶饮下。
左衍枫点了点头。
“你答应过我，若我赢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嗯。”
“现在，我要知道你完完整整的过去。”
左衍枫微微惊愕：“为什么？”
“好奇心。李先生所说的那个你，和我所见的左衍枫完全不同，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希望左先生不要食言。”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左衍枫略低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李元知躺在屋顶，看着正盛的阳光，突然觉得眼睛疼，就用手掌挡住了太阳。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天上的云聚集了起来，一场雨就这么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李元知忽略了雨声，只专心听着屋内的声音。
“我这一生有过两个朋友，一个是书山，一个是阿七……”
……
“我初识书山的时候，他送了我一柄剑，后来我们一同去围场狩猎，我略胜了他一筹，他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将自己最宝贝的弓给了我。”
……
“我从没想过那一箭射中的竟是阿七。”
……
“我用书山给我的剑，送他至碧落黄泉。”
……
“之后的四十二年，我的世界除了书山二字，再无其他。”
……
“……只要我将命还给他，他便可一生无忧，长命百岁。”
……
“我夺走他的实在太多了，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
“我送了他那块玉，那玉与我性命相连，我把自己的命给了他。”
……
“这么多年，我都没能想透，是什么让他这样对我，是什么让他竟原谅了三番两次背叛他的我，究竟什么时候，我要他过一次完整人生的愿望才能实现。”
……
“我这样逼他，他竟还说出不杀我这样的傻话。”
……
“我爱他。”
……
李元知的眼眶湿润了。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荒诞，但我知道它是真的。”沈温兰的声音很淡，“倘若我是书山，我也不可能杀你，因为他知道逼他不是你的本意。”
李元知不敢再听下去。
他离开了那个屋顶，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然后用颤抖的手，掏出了口袋中的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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