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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竟是……
卫温被抬回来的时候,卫好正和卫母在厨下做饭食。
卫好没想到厨房可以这么幽暗窄小,那总熄火的炉灶,浓烟滚滚呛得她咳嗽地跑出来好几遍。甚至她有回跑慢了点,差些以为自己这个身体又要被烟火呛死。
对比之下,卫母面不改色地生火做饭,而且出来的栗米饭不糊不黏,黄澄澄煞是喜人。卫好很是佩服。
正惊奇着,院门处喧闹一片。
卫母当先,大步跑了出来,那股子气势如母虎下山。让卫好有些皱眉,她虽是也跑,但也不会把腿叉开那么大的步子。这卫母是好的,但未免太过粗鄙。
她这般想着,紧走了几步到门口,跨入院子的一刻又恢复缓慢大方。
院中本是吵嚷着,一大圈人围在一起,布衫绢袍皆有。
却都在卫好步入院中之时,一静。继而又嗡嗡起来。
卫好眉头一皱,这细细密密却如细雨般渗透耳中的话语,另她厌恶。这般的感觉,伴随了她一生,自幼时那与自己定亲的小郎夭折,她便开始时不时地听到这样的话语,带着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抑或稀奇的表情。等到三次议亲的郎君皆早夭之后,这般的议论达到了满城鼎沸。
对这些嗡嗡声的厌恶之感,在她身上磨出了一层厚厚的铠甲,她目不斜视,神色平静,直直地向人圈中的卫温和卫母走去。
她这一般来,沉稳平和,却让围着的众人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让她通过。
卫温形容很惨。
如何形容呢?
卫好看着地上身着褐色葛衣,鼻青脸肿的卫温,想起何家破宅附近卖肉的屠夫。
脸肿得水汪汪的。
她蹲下来,抚了抚抱着卫温痛哭着破口大骂的卫母,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沉默着。
这时,一声“咳咳!”
卫好回头一看,是个清俊的小郎,一身素绢袍,两袖垂地,衣衫褶皱如细毫勾勒,而且很风潮地带了顶蝉纹金冠,乌丝的平顶小沙冠上蝉纹的金翼颤巍巍的,在夕阳下好看得晃眼。
这般风骚秀美的小郎,偏生故作老成,面无表情地对着她。
“阿好?”他问。
卫好认得,甚至很熟悉,面前这位小郎便是卫氏有名的才子,以前众姐妹议论纷纷,巴望着未来夫主如同他一般的卫恒。
“阿兄。”卫好略点点头,俏生生地站着。
这一风姿对上名满豫州的卫恒,却也毫不输阵。
卫恒愣了愣,这卫好他也有些印象,似是个爱出挑偏又粗鄙的少女,与面前这个绰然女郎浑不似一人。
“阿兄?”卫好有些不快,此人傻愣愣的想什么呢?
“哦,阿好,你莫要担心张氏那个浪荡子敢到健康乱说什么。阿温,是个不错的。”卫恒回了神,简简单单说了两句。
随这两句,卫母腾地收了哭骂,抬头已是破涕为笑,“恒郎说我家阿温不错!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她这一声,轰地四周笑得东倒西歪,卫温听了恨不得背过气去。
卫好也不由抿嘴一勾,这卫母未免太过阿谀了。
卫恒虽在豫州有些名声,但年纪轻又非真正的大儒。而且她也不能肯定,难度之后,卫恒又能如何显达。因为北地大族世家多为修儒道,而南方却是好谈玄。卫氏自先祖卫青起,便以儒术传家,谈玄,即便是在南渡之后,也不一定能成风气。
卫好自是这般理解,不过却是猜错了。
卫母不是阿谀卫恒这个嫡出,未来的家主。而是真的无甚见识,平日里听多了卫恒的名头,只道此子甚是有名。现在自己这个闷葫芦的儿子被“名士”赏识,当是很开心。
连连留卫恒喝碗茶汤再走,这份热情到底还是抵挡不住卫恒淡淡的拒绝和温和的推辞。
卫恒走了之后,卫母给趴在榻上的卫温清理伤处,还惦念着卫恒的风采。
“真名士也!”
卫温已经脸黑似锅底了。
卫好也后知后觉卫母对卫恒的推崇了,不过她关心的不是这个,“大兄,你当真和张氏他们动手了?那为何恒阿兄会与你一同回来?”
卫温抬眼望了望她,还是不说话。
卫好忽然想起,她已经来这个家半个多月了,竟是从未见过卫温张口说过话,莫非他……口不能言?
如若这般,便是读再多的书也与仕途无缘了。
想到这里卫好有些怜悯这个年轻人了,当然卫温自是不在意她的表情。
“还能何如?该是为恒郎君碰上阿温被张氏所欺,上前救回来的。”卫母道。
卫好摇摇头,她对卫恒的事情知道的很多,以前与他也有接触过,此人很是刻板,一心向儒。对于张氏退亲的事情,卫恒就算心里为自家女郎感到惋惜,也会坚定支持张氏的做法。面对因退亲而主动上门寻衅的卫温,卫恒最正常的做法是……卫好想了想,该是狠狠斥骂卫温一顿,然后令他向张氏道歉。
概不会是之前那副样子。
“大兄,到底这是如何情况?快些道来呀。”卫好催促。
卫温迟疑了好一会,才把脸从胳膊里露出来,不对,只露出鼻子以上,道:“火似先在泻游的时候,令他跌伤,然后找上门,骂他桌泻来我家偷窥你,被我打了。证据是那伤。”
“原来如此。”卫好点点头,“你先前在夜游的时候就设计他跌伤,等知道他昨夜彻夜未归,便上门诬赖他,趁机与他动手?”
她若有所思地离开了,留下卫母继续照顾卫温。
难怪卫恒来帮忙了。
张氏退亲在世家中算是应该的行为,但退亲后还纠缠女家,却是在打卫氏的脸了。
卫温做的真……非君子。
“唔唔唔……”卫好捂着嘴,忍得眼泪都迸出来,忍不住了。这卫温,一直不说话,一脸僵硬的。原来他门牙缝大得离谱——灌风。
“唔唔唔——”卫好直捶床榻。
卫温受了伤,这几日便不出门,在家温书。
卫好也不在他面前晃,怕自己笑出来。
倒是卫母不知怎地,念叨卫恒,念着念着,想起前日阿好与恒郎君一同站着的场景,突然鬼使神差来了一句:“阿好,你与恒郎君真是天生一对!”
“可咳咳——”卫好一口水灌进了肺管子。
“老婆子,恒郎君且不说是阿好的族兄,便是这身份名头,阿好也只能给恒郎君提提鞋吧。”卫枯举着著,在陶甗中拨来挑去。
如今的饮食,皆是分餐,只有北地胡人才团团围坐共食一鬲。中原还是从甗中盛出饭食分到各人簋中,各自就食。
卫枯这般很是失礼了!
卫好皱着眉,不想看卫枯的举动,可总被他的著牵引。
卫母也注意了到了儿子女儿的申请,连忙一手拍下卫枯的动作,“是极是极!夫主你且好生食用。”
卫枯撇撇嘴,“甗内也无甚好饭食,挑无可挑。再者,阿温尚且有伤,岂能如此粗茶淡饭?前阵子,阿好患疾,且食了几餐肉糜……”
卫好咽下了带着苦味的野菜,她知道之前卫母担心女儿被退亲刺激到,才用金顶针换了些肉糜。如今顶针已用尽,哪来的钱财来换好饭食?
卫母慈爱地看了看瘦了些的卫温脸上的菜青色,“阿母过几日去何将军府上帮忙,爰女郎晋主母位,我等亲戚自是要过去相助。若是得了某些夫人的眼缘,或等带些肉回来。”
阿爰……晋主母位!
阿意呢?
还不到一个月就迫不及待了么?
“我跟你一起去。”卫好吐出这两个字后,就开始机械地咀嚼、吞咽。
卫母一愣,继而眉开眼笑:“阿好,应当应当。你可知爰女郎可是河东名媛,你若得她一言赞誉,享用终身……”
卫好放下手中的簋,起身回房,卫母还絮絮叨叨在后面跟着,“阿好,你明日穿何件衣衫?可要阿母向别家借名贵些的?阿好?暧,阿好,你身子尚未全好,能否……”
第二天天不亮,卫母起床做饭时,却发现卫好已然起身,站在院子里望着天上还挂着的月亮。天灰白灰白的,似是个阴天,太阳现在还没有月亮亮。
卫母三步两步过来,抓了卫好就把她往卧房推,“阿好你作死啊!好容易病愈,若在如此折腾,恐染上伤寒!”说完就觉得不吉利,连连朝地上呸了两下。
三国名医太守张仲景的族人因患伤寒,三去其二,之后才作的《伤寒杂病论》,但却也不能对所有人都有效,因此伤寒还是令人恐惧的大病。
卫好被卫母推了几步,她憔悴地笑笑,回到房中,脱下被露水浸得湿嗒嗒的衣服,上塌安眠。
她昨夜站了一夜。
三日后,卫母打扮得喜气洋洋,捧了一堆不知从哪借来的艳丽衣服,过来敲卫好的门。
刚欲敲门,门就刷地开了。
卫好一身灰扑扑的布衫,站在门口。
卫母一愣:“阿好,你怎至?”
卫好温温笑了:“阿母不必为我的衣衫费心。阿好听说河北大儒郑公讳玄,曾劝女子着衣应以两点为要。一是以家事钱财为着衣标准,阿好家贫穿着艳丽华贵,反倒令人轻视,担了爱慕虚荣的名声。二是以容貌为要,”她说到这摸了摸自己的脸,每每在镜前梳妆,卫好总是恍惚,这样陌生的面孔很是不习惯。现在她的脸,窄额,薄唇,尖下巴,笑起来有些勾引人的味道。不笑又显得刻薄。艳丽又单薄。
“我这副模样,还是素一些的好。”不然艳得很刺眼。
布衣荆钗地抬步走了出去,卫母也放下了那一大堆以上,匆匆跟上。
边走边在后面絮叨:“阿好,何至于如此寒酸?你好歹也是世家女,总有几件见客的袍子……”
卫好当然有,隆重的五重衣/居家的三重衣,卫母都刚刚给她置办的。
但是今日,穿成那样,太过引人注目了。
卫爰大婚,坞堡内庇护于何牢的几个世家必定俱来庆贺。这可是一番大热闹。卫好都能想象到何母那张老脸上,此刻该是多么红光四射。
只不过,这个时候也是个丢脸的好时候!
卫好越走越快,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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