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三千殇

　　我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胸中是难以吐出的郁结。我抱紧了膝盖，脑子中是一片混乱。忽然，一件衣服轻轻的搭在了我的身上，我不敢抬头，怕看见那张充满哀伤的脸庞。
　　“娘亲，夜深风凉，还是回去休息吧。”
　　“痕儿？！你怎么在这里？！”我听到那稚嫩却略带深沉的声音，惊得猛然抬头。痕儿背着手也不说话，一双眸子就像幽深的洞口一样。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娘亲和师尊说话的时候开始。”我瞪大眼睛看他，他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完全没有慌乱。我的手下意识的做紧胸口的衣服，忽然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娘亲不喜欢爹爹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就像是一个机器所发出来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他用那深深的眼眸看了我很久，然后又开口说道：
　　“娘亲若是想离开，痕儿可以帮你。”
　　我微微一愣，有些结巴的问道：“怎…怎么帮？”
　　“爹爹给你的那块儿血色玉石，只要有它在，你想离开这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起当时墨痕为我带上那玉石时的情形，他冰凉的手指留在我脖子上的触感，直到现在还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那玉石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着痕儿问道，他在我的身边蹲下，为我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袍子，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不是普通的玉石，是蛇族的灵蛇血玉，它吸收了历代蛇王的灵力精华，不光是蛇族的挚宝，更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我，似乎是有意在试探我的反应。我顾不上计较那么多，只是催促着问道 ：

　　“更是什么？”
　　“更是…更是爹爹的内丹。”
　　最后一个词语从痕儿口中滑出，我整个人都已经处于呆滞的状态。墨痕的内丹？如果他的内丹在我这里，那么，他在那里？

　　“…我…终究还是不忍心…”
　　他那日伏在我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清晰的在我脑海中回放，我当时是真的不懂，现在却是恨不得自己不懂，因为不懂，心就不会那么痛。那日，阿离决绝的举箭的模样，被射成两半而慢慢失去光华的玉石，墨痕苍白虚弱的面颊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他说就算我靠近他他也不能将我怎么样了，他说不会再骗我，他说要抱抱我，他说他还是不忍心…

　　“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很大很大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的不忍，原来竟是这般，终究没能忍心将内丹放到我的体内而是将他幻化成簪子插在我头上，他怕阿离真的会动手伤我，他拿不准阿离的真心，所以就算他那么霸道不可一世却不忍用我来赌。

　　“不喜欢，本座不喜欢你。”他说这句话时清淡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回荡，我笑得越发大声，几乎有些抑制不住。
　　“娘亲…”
　　一直现在我身边的痕儿闷闷的出声，我自顾自的笑得前仰后合，他拉住我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我面颊上的泪水。我转头看他，越发的觉得他和墨痕长的很像。
　　“娘亲，你不要哭。”

　　他微微皱起眉头，我的眼泪却是越流越凶。我一把将痕儿拉过来紧紧的抱在怀里，忽然感到心中很累很累。痕儿安静的任我抱着，我的眼泪已经将他肩膀上染湿了一片。为什么我总是伤害身边的人？阿离是，鹤轩是，墨痕也是。我不想这样，我不要这样。心口忽然一痛，我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痕儿出声问道：

　　“娘亲你怎么了？”
　　“…没事，娘亲没事，你不要动，让娘亲好好抱抱你。”
　　他听了便不再说话，老实的站在那里任我抱着。心中的顿痛已经连成一片，我麻木的僵在那里，眼泪早已流干。我慢慢闭上眼睛，就这样吧，熬的过去我就活着，熬不过去就这样离开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痕儿。”
　　“嗯？”
　　“你喜欢殇儿吗？”
　　“嗯，殇儿很听话，是个好孩子。”我听了闷笑一声，岁数不大说话倒是老成的很。
　　“那就好，以后你这个做哥哥的要好好照顾他。”
　　“嗯。”
　　我微微咧了咧嘴角，喉咙里漫上一股子腥甜，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慢慢溢出，一点一点的染上痕儿干净的衣袍上。

　　“娘亲？”
　　“嗯？”
　　“娘亲不会离开我们的对不对？”我微微一愣，问这句话的痕儿就像一个没有得到糖果的孩子。
　　“痕儿好不容易有了娘亲，不想再失去了。”

　　我颤抖的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此时的我却是不敢开口，因为口中的鲜血已经越来越多。忽然一阵清风袭来，一个外力将我和痕儿分开，我抬眼看去，却见鹤轩满脸怒容的看着我。
　　“娘亲！”痕儿惊呼一声便要为我擦拭嘴角的血迹，鹤轩却是面目紧绷，一言不发的将我打横抱起。他大步回到房间，然后将一直跟在身后的痕儿关在门外。

　　“你想干什么？恩？”

　　他将我放在榻上，微眯着眼睛，语气是一片冰凉。胸口的疼痛让我说不出话来，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从袖中拿了一个瓷瓶出来。他从里边倒出一颗青色的药丸，硬是塞进了我的口中。我不吞咽，他便用手使劲一托我的下巴，然后在我的脖颈处轻轻一点。那药丸顺着我的喉咙直接滑了下去，我拂着胸口咳了两声，他看我的目光依旧冷冷。

　　“若再有下次你就试试看。”他在我身边坐下，语调带着阴森，我喘了两口气，胸口的疼痛轻了不少。
　　“你知道的是不是？”
　　“……”
　　“你一早就知道那是墨痕的内丹是不是？”
　　“…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还给我，你把它还给我。”
　　“……”
　　“求求你，把它还给我好不好，它对我很重要。”
　　“重要？有多重要？比梵天还重要？”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失去它。”

　　鹤轩的脸在一片逆光之中让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慢慢伸出手来在我的唇边擦了擦，指腹上都是温暖的温度。我慢慢的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声音带了些许的哽咽：
　　“我不想失去它，求你还给我。”

　　他摸在我的脸上的手顿在那里，我不动他便也不动。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忽然，他的胸前忽然红光一闪，虽然是很微弱的一下，但是我还是看的很清楚。我伸手就要摸过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我，眼中竟是看不出什么神情。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在两者间做一个选择。”
　　“什么？”
　　“血玉和解毒之法你只能选一个，如果你选择了血玉，那么解毒之法我就不会帮你送到梵天手中。”
　　“你肯帮我把解毒之法交给梵天？！”

　　我惊喜的抓住他的衣袖，他的眼神微微沉了沉道：“可以，不过你要放弃这灵蛇血玉。”
　　我微微一愣，痕儿说，如果我将血玉拿到手，那么我就可以离开这里，到时候要见到阿离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我心中一顿，正要说什么，忽然对上鹤轩沉沉的目光。他的银色长发慢慢的垂落在肩上，看的我心中是一阵一阵的刺痛。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我的心头已是百转千回。

　　“我选解毒之法。”
　　我慢慢的说道，他轻轻放开我的手腕：“好，那么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我说完，就将一直贴身携带的解毒之法交给了鹤轩。他接在掌中，然后掌心慢慢的闭合：
　　“你休息吧。”

　　他轻声说完便转身离开，我慢慢的躺在他的床上，被褥上有他身上的味道。想着阿离拿到解毒之法就能解除性命之忧，一直提着的心也就慢慢的放了下来。至于灵蛇血玉，鹤轩一向疼我，大概过了这段时间，等他气消了就会还给我了吧？想着想着，我嘴角慢慢裂开一丝微笑，人也慢慢的进入梦想。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当时错的有多离谱，多可笑，多天真。

　　鹤轩是国师，不可能想以前一样能时常陪在我的身边，这两个月来因为惦记着阿离的安危所以一直有些提心吊胆，自从鹤轩答应了要将解毒之法交给阿离之后我的心情明显的轻松了很多。

　　今天，我一手牵一个，带着殇儿和痕儿在院子里玩耍，殇儿这一段时间也是玩疯了，他知道不管是胡闹还调皮捣蛋都有他的念痕哥哥替他抵着，每每看着痕儿一脸平静的向我认错，我就是狠不下心来责备他，这样就更让殇儿这个小东西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说起来，殇儿也快八岁了，生的是古灵精怪，常常弄的道观里鸡飞狗跳，就连臭道士也敢戏弄。臭道士常夸他看似慢热实则聪敏，是个学习法术的好苗子，还有意传授他降妖之能。我知道臭道士自是用心良苦，殇儿天生与他人不同，是人类和妖怪生下的孩子，必须要有一技之能好他日傍身。

　　但是殇儿似乎完全不领情，终日里就知道嬉戏胡闹，倒是痕儿，通常拿本书跟在殇儿身后，臭道士藏书阁的典籍几乎要被他看光了。臭道士看痕儿的目光是激赏中带着担忧，他曾经为痕儿算过一卦，说他是成大事之相，但是却是煞气颇重，若是徐徐善诱必定能够修成正途，反之则坠入万劫，必定为祸天下。

　　记得臭道士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惊得差点跳起来。痕儿一殇儿完全不同，他是在缺乏关爱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最懂得仰人鼻息的痛苦，所以他小小年纪就极其的深沉内敛，轻易不会线自己的情感。而且就算墨痕允许他唤自己爹爹，但并不代表他承认这个孩子。而痕儿虽然每次叫的恭敬，但是却不带一丝感情，就好像是公事化的在做一件事一样。
　　一边想着，我看着静静跟在殇儿身后的痕儿，心中也是多了一层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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