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聒龙谣
自从那日从禁地回来，朱砂也并未和旁人提起其卓一事。
她只觉得这事里透着诡异，即便朱祈一意孤行，旁人暂且不论，却也断然瞒不过朱乾去。
与其现在便打草惊蛇，还不如找到些无可置疑的证据再去求个解释。朱乾能当上那么多年大长老，所依凭的并非仅仅只是他那身五花肉。
这日，朱砂死皮赖脸蹭着朱仪的浴池不肯走，口口声声要回忆幼年好时光。朱仪素来不喜与人共浴，但无奈惯来疼她，想到近日里她历经之事，心底也不由一软便应了。
事实上，朱砂看见朱仪那几乎目力所尽扔看不到边缘的庞大浴池时，已然打了退堂鼓。但鉴于玳凌曾言，不穿衣服时人多半难以说谎，也只得咬牙闭眼憋着气，一块石头般蹦了进去。
天可怜见，有哪只鸟是爱天天泡在水里的？
“你这么不爱洗澡，玳瑁倒是都爱泡在水里。”朱仪笑眯眯打趣着朱砂。“什么时候生个小朱砂给仪姨玩玩？”
朱砂厚皮作答，“还早还早。”
现下万仙会虽已不远，但好不容易从继承族长的阴影中走出来，朱仪也不愿再逼迫她去想那些烦心之事。
“仪姨……我爹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朱砂下颔枕在胳膊上，趴在池沿问。
“你若是有他一半，我和朱乾都得去求神拜佛。”朱仪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如何，玳凌可还是能顶些用？”
“不说他，”朱砂长长出了一口气，“为什么被选中之人是我？”
朱仪温婉的笑容中带上一抹冷意，“拿朱裘来说，不让她当族长，也是为了她好。”
“有什么好，”朱砂嗤笑一声，“恭喜她开始在凌曦的后院里整日为谁能生下第一个儿子打破头的美好生活……或者更进一步，祝她祖坟烧高香，保佑她更进一步，百尺竿头。”
“就你得意。”朱仪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在朱砂头上敲了敲。
朱仪竟是毫无反驳，即便朱裘其蠢如猪，怕是她身边的绫罗也能把她生生扮成一个不善言语的冰山美人。
朱砂忽然没来由感到一阵寒意。
在她所不知道的暗处，究竟有多少交易在不知不觉中围绕她展开，造就层层还不尽的因果？
中年美妇垂下眼，凝脂般的肌肤上滴水不沾。
凤族族长的继承之上向来满是泥泞血腥，有了玳凌相助，朱砂好歹走的比他们预想的平顺的多。
“还舍不得开口？”
两人在一起泡了许久，朱仪估计差不多，转头看了一眼几乎被泡成红焖大虾却依旧死撑着不上岸的朱砂。
朱砂几乎被泡掉了半口气，胸闷气短地开口，“我爹的随身灵在哪？”
若不是朱砂眼尖，根本发现不了朱仪流畅的动作有微微的停滞。
“你说什么？”
“我爹的随身灵，”朱砂抬眼直视朱仪的眼睛，“别对我说回到了混沌之盘，那地方但凡是有逃逸的灵，便再也不会愿意回去。”
“必定是有人将他们抓了起来……可是那个人是谁？”
朱仪何许人也，无论何时都是那个风姿绰约的美人模样，“你倒是打的好算盘，指着现在我不好甩手而去来逼问。”
“除了您我还能问谁？”朱砂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难道让我去问朱邢？”
“没大没小，”朱仪妩媚一笑，伸指用力弹了朱砂脑门一下，“不过是我也不知道罢了。”
“你道长老们什么都知道？”止住朱砂不甘地问话，朱仪淡淡道，“傻丫头，当上这个族长你还不明白，真正能只手遮天的，便是像你爹那般。”
“但他还不是死于非命。”朱砂捂着脑袋龇牙咧嘴，“都说凤族在他的治下前所未有的千年繁华，我倒是觉得傻得很，呕心沥血，换来的不过是勾心斗角。”
“但他至少护得你数百年安宁。”朱仪正色看向朱砂，“现下你坐了这个位置，我也不惮跟你直说。”
朱仪从未这般严厉待她，朱砂也不禁敛了笑。
光洁的裸背上一道横贯背部的劈伤，朱仪整个人便像是被生生劈成两半一般，伤疤狰狞可怖。
朱砂看得失色，伸手试探性摸了摸，几乎被那高温炙伤了手指。
“这伤疤我曾为你爹而留，”朱仪反手抚上伤痕，另一手拍了拍朱砂的脸，“现下，这条命也便是给了你。”
言罢，凤族当年最美艳的巾帼红颜起身离去。
竟是就这般将这话题揭过，不再回答。
不管朱仪知情不知情，但至少在朱裘一事上她必然是知道个彻底。
朱砂攥紧了浴巾，指尖绞得发白。
澜沧，你究竟瞒着我做了多少事？
“玳先生。”
“玳先生。”
一路行来，侍女们纷纷羞红了脸，玳凌微微颔首，和她们错身而过。
今日他的目的极为明确，陵园图纸。
祖陵固然难以更改，但却一定会有图纸一物的存在，朱砂没注意到，但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祖庙布局过于诡异，与其说是庄严肃穆高高在上，还不如说便是一口巨大的棺材。
从入口处开始，便像迈入了棺材一侧，而点燃香火，则更向幽冥迈进了一步，至于私下拜谒不许超过一个时辰……
玳凌冷笑起来，祖庙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黑影，隐藏在暗处择人而食。
或许这些年来所拜祭的香火，倒都是进了他们的肚子。
如今，到底是该称呼他们为凤族先祖，还是应当称呼他们为嗜血凶灵，早已不得而知。
藏书阁。
玳凌正翻着书页，动作忽地一顿。
月白色长衫的男子不急不缓站起身，对来人行了一礼，“二长老。”
“倒是经常在此处看到你，”二长老朱邢微笑起来，面上的肉慈祥如弥勒，“若是朱砂有你一半我就放心了。”
他片刻不离身的玉珠缓缓拨动，看向玳凌的目光满是慈爱，但谁都知道，最笑面虎的便是眼前这人。
玳凌微微一笑，“她自有旁的要忙，我便是她的眼睛。”
朱邢笑容不变，更见和蔼，“说得不错，你们以后总是一家人。”
“玳凌不过行使本分，其余之事，不敢多想。”玳凌心下微有不耐，却又不便表现出来。
眼下距离万仙会已越来越近，朱砂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而眼前的朱邢方才将没有用处的朱裘送给了凌曦，现下便已经将目光放在了朱砂身上，下一步岂不是连族长继承人都要一管再管？
“是不敢……还是不想？”不料朱邢竟然一再追问，倒是激起了玳凌几分兴致。
“不敢……又如何，”玳凌放慢了音调，站直身体和朱邢对视，“不想……又如何？”
朱邢忽然大笑起来，上前重重拍了拍玳凌的肩，“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看他如此志得意满之态，玳凌反倒在心底冷笑起来。
常言说，站得越高，摔得越重。
二长老，可千万别摔得粉身碎骨，那可是连收尸都找不到地方了。
和二长老寒暄几句后，玳凌便转身告辞。
“身在凤族，便是凤族之人，一些有的没的，还是少涉及为妙。”
朱邢的声音不紧不慢在身后想起，带着些许叵测的揣测。
玳凌恍若未闻，加快了步伐。
待到朱砂回到房间时，见到的便是等候已久的玳凌。
“看看这个。”
见她进来，玳凌修长的食指敲了敲桌面，示意她过来看。
他身上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朱砂不自觉便想起了其卓。
嗯，虽然说有相似，但明显还是玳凌更得她欢心。
“这是什么？”朱砂收回散乱的思绪，依言上前。
玳凌淡淡道，“过来看看，发现了什么没有？”
朱砂向来方向感极差，对她来说，看建筑物图纸再联想到本尊简直是要她的命。顿时苦着一张脸低头看过去。
“这不是个宝塔烙饼……”
玳凌冷着脸在她头上重重一敲，朱砂今日二度受创，眼泪汪汪。
“这是凤族的祖庙图纸。”
朱砂：“……”
她现在肚子很饿，能让她吃饱了再来看这张大饼可好？
“再看看这个。”
看着玳凌掏出另一份图纸，朱砂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嘴里泛苦。
“这不是个棺材么……”
这次倒是快了许多，朱砂第一眼便极为欢乐地指了出来。
玳凌：“……”
他果然不应该对朱砂的大脑抱有任何指望。
“祖庙在后来被大修过，”玳凌决定不再和朱砂就这一问题纠缠下去，“有什么事情是会需要修缮祖庙？”
朱砂下意识便联想到失火，随即便发觉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在凤族领地上失火，无异于在祝融家里放火一般，愚蠢之极。
“原因很多，”朱砂仔细寻思了一番，随即摇了摇头，“但若是需要到像刚才那般几乎全然推翻的大修，必然有天大的理由。”
“你抽空再去藏书阁查查。我不方便过去。”回想起方才遇见二长老，玳凌嗤道。
“被盯上了？”朱砂敏锐反问。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恐怕现在已经有人在对我们所做之事进行综合整理了。”玳凌冷笑道，“倒要让他们去查，看究竟能不能找到我们在做什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最终的猎手是谁，现在还未尝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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