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距离有多远

　　“爱芬出车祸了，你赶快过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电话声音并没问题，清晰得让人不由感叹当今科技的发达。但李莉却宁愿相信是电话出了毛病，把信号无缘无故地改变了，以至才会让她听到这样的话。奈何她再怎么不愿去相信，这话语还是重复着击中了她的耳膜。
　　她听出是毛远平的声音，便说道：“远平，我马上到，你们现在在哪里？”声音已带着哭腔了。
　　李莉跟毛远平都是国家航天研究所的职员，目前已是一对恋人了。两人昨晚还在爱芬家吃饭，没想到今天就发生了这件事。挂上电话，她心急火焚地冲下楼，拦下一辆出租车，就直奔X医院而去。
　　李莉跟爱芬虽都是一个航空部的，但由于一个在三楼的研究所，一个在二楼的航宣部，所以并不是一开始就认识的。她进入航空研究所，被分到当所长的师兄林正明手下后，在一次聚会中才认识了当时还是师兄女朋友的爱芬。见面的第一眼，她还没觉得怎样，心想：爱芬个子不高，相貌也不是十分出色，怎么就赢得了师兄的欢心呢？林正明在校时可是一个抢手货呀。但自从跟她认识后，也就了解了她。这是一个柔弱得连女人见了都会心动的女人，也同时是一个坚强得连男人都希望把头靠在她肩膀上休息的女人。她不知道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怎么能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总之，认识她后，李莉只有一个感想：这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但这么好的人为何也会出车祸？难道老天真的没长眼？
　　由于林正明三年前上太空去了，临走时交代李莉照顾一下他的妻子。因此，这几年她跟爱芬之间来往频繁，俨然是一对好姐妹，出了这事，她自然心急如焚。

　　毛远平昨晚喝了点酒，今天早上就起得有点晚。他急匆匆地洗脸、刷牙后就赶去上班，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因为所长昨天就宣布了今天有重要事件。走到半途时，他遇到一起交通事故。本来他担心会迟到，不想去理会，但一瞥间，竟发现受伤者是爱芬。他只得连忙停下车，与另一个司机一块把爱芬送到了医院。
　　爱芬的伤势显然较重，这点可从医生的表情上看出来。毛远平手足无措，由于爱芬的丈夫不在，她的父母自己又不知道怎么联系。这时，只能想起李莉跟爱芬关系较好，就赶紧给她打了电话。
　　李莉赶到医院时，爱芬就撒手人寰了，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上一句话。李莉悲痛欲绝，想起远在太空的林正明要是知道这个消息更不知会有多伤心。林正明可以说是为了科学事业，才忍痛离开新婚不久的妻子，独自奔赴茫茫的太空。要知道这次太空旅行不同于以往，是远赴织女星系。能够跟地球联系得上的时间也就出发后的两个月时间以及回来时的两个月时间，其它时间只能自己一人孤独面对太空了。经历这么久的寂寞，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场噩耗，叫他今后如何面对。
　　李莉不敢再想下去，她的情绪已经控制不住了。眼泪或许是稀释情感的唯一药剂，毛远平掏出一张又一张的纸巾，却仍显不够，只好坐在一边陪着落泪。

　　下午，两人在办公室里心神不定，工作始终没法做。副所长黄立勤走过来，拍了拍他们，示意他们到旁边去休息一下。现在他们在研究的是“超光速与时空扭曲问题”，他可不想因为这两人万一出点失误，把整个实验室都给弄没了。
　　3时零5分，广播中传来清晰的声音：“所长林正明将在5分钟后与地球通话。”巨大的声音把李莉耳膜都刺得震了震，脑中一片迷糊。
　　***
　　林正明确定现在已进入了太阳系，虽然仍看不到太阳刺眼的光芒，但“奋进一号”上的仪表告诉他这里离地球已不再遥远了。阔别三年之久的地球、阔别三年之久的亲人、阔别三年之久的妻子，终于指日可见了。他心情不由兴奋起来，再次打开爱芬给他的那盘磁带。里面是爱芬在他走之前录下的一些话，虽然林正明在这三年里不知听过多少遍了，都能全部背下来，但此刻听起来依然象是如饮甘饴。
　　这次上织女星系是航天部早就计划好的。织女星系离地球有四十九光年的距离，但当飞船速度达到亚光速时，就可以实现“空间折叠”，所以这个距离一年多时间也就可以到达了。只是当飞船的速度达到亚光速后，所有的讯号就没办法传送，也接受不到任何讯号，也就是说地球上没法指挥飞船了。所以只有亲自主导设计“奋进一号”的林正明前去，才能在进入亚光速之后驾御它。
　　林正明想起出发前老部长紧握住他的手，颤抖着说道：“你是去完成人类的梦想，整个人类都在感激你。”当时，他向老部长开着玩笑道：“部长放心，我要是真回不来，那肯定是回到中学重新读书去了。”他说这话是基于他数年前发表的“时空扭曲理论”。
　　本世纪初，老部长攻克了“空间折叠理论”，一下子把空间距离拉近了，飞出太阳系就不再是梦了；林正明在这基础上又把“时空扭曲理论”提高了一大步，认为回到过去已不再是梦想。他甚至算了好了回到过去哪一天需要什么样的速度和其它因素，只是无法去验证它。

　　在太空的这三年时间对林正明来说并没有三年。进入亚光速后，各种生命体的机能衰退要比正常情况下慢很多，三年时间也就相当于两年时间。只是由于寂寞，才感觉时间长点。但他却知道妻子爱芬可是不折不扣地等了他三年，为此，他不由感到有点内疚。想着这次回去要好好对她进行补偿。
　　林正明一边听着磁带里妻子的声音，一边缓缓地调整飞船的状态，现在是应该把它的速度降下来的时候了。“奋进一号”并不大，不到二十个立方，由于它的能量来自太空射线，因此并不需要捆绑什么火箭之类的；空气、水、食物也都是高压缩的，占地不多；另外主要是收集空间数据的一些仪器、用于飞船保养维修的一些设备了。
　　磁带听完的时候，“奋进一号”的速度也下降到每秒十万公里以下。这个速度下已不再受“空间折叠”的干扰，可以跟地球通讯了。一旦联络上，就可以将飞船交给地球上的同事们进行控制了。林正明打开通讯台，试着发出两句话：“这里是‘奋进一号’，这里是‘奋进一号’。‘奋进一号’请求联络总部，‘奋进一号’请求联络总部。”
　　由于通讯讯号是采用“超眩磁波震荡叠加理论”，以光做为载体，在光上叠加前进，比光速还要快上近十倍，传到地球大概只需要五分钟时间。

　　整个研究所里一下子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林正明的声音。黄立勤带头鼓起掌来，然后一边吩咐各就各位、做好接手飞船的准备工作，一边说道：“热烈欢迎林所长凯旋归来，在此我代表全研究室人员向你致敬。”其他人员都跟着说上几句，想着自己的声音也能穿越太空，都感到自豪。
　　过了约十分钟，又传来林正明的声音：“李莉，你帮我把爱芬找来，我非常想念她，想跟她说几句话。”
　　李莉对着话筒不知道该怎么说，眼泪却不由落了下来。黄立勤在一旁使劲摇着手，示意她不要说出来。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寂静，只余小王在小声地报着：“捕捉到‘奋进一号’的方位了。”
　　屏幕上果然现出一个小白点，李莉感觉到林正明那双眼睛正在这个小白点里看着她，她更加忍不住心慌，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哽咽着抽泣起来。黄勤赶忙过去将她拉到一边。
　　远处的林正明似乎感觉到这里气氛已有些不对，问道：“李莉，快回答我，是不是爱芬出事了？”
　　黄立勤忙道：“没事，刚才李莉下去找过了，说是爱芬今天没上班，就没找到她。”
　　过了几分钟，林正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黄副所长，叫李莉过来说话……李莉，我知道你在听，你快告诉我真相。跟你相处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相信我的承受能力吗？你说吧，什么结果我都承受得住。”
　　李莉听着林正明威严而又亲切的声音，只觉得心理防线一下子就被击跨了，她哽咽着道：“她……她……今天早上出了车祸，已经……已经离开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崩溃了，这无穷大的压力来自于爱芬的死，也来自于林正明在遥远的太空紧“盯”着她的目光。
　　黄立勤狠狠瞪了李莉一眼，赶忙说道：“林所长，对这不幸我们都很难过。请你先镇定下来，我们先做好交接工作，好吗？”
　　过了很久，研究室里都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这一刻或许只有十分钟、二十分钟，但在李莉的心中，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她在心里默默喊着：哭吧，哭出来会舒服点。

　　半小时、一小时过去了，仍然是一片寂静，只有黄立勤每隔几分钟就喊一句：“林所长，请先镇定下来，我们准备做交接工作了，请说话。”
　　一直在盯着屏幕的小王突然喊道：“黄所长，你快过来看。”
　　不只黄勤，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这一声喊叫吸引过去了。
　　“什么事？”黄立勤问道。
　　“‘奋进一号’好象比刚才快了。”
　　“应该减速才对呀。不会是他昏迷过去，飞船失去控制了吧？”黄立勤喃喃说道，猛地冲想讯号发射器，大声叫道：“林所长，你快醒醒！你快醒醒！”
　　他话音刚落，小王又在那边惊叫起来：“黄所长，‘奋进一号’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黄立勤又转到屏幕前。屏幕上果然不见了“奋进一号”的身影，只余一圈淡淡的光在慢慢扩散开来，然后就归于茫茫的黑暗。
　　黄立勤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脸色发白，嘴里轻轻说道：“这是超光速现象。‘奋进一号’本没有超光速能力，是他自己改的。”他双手捂着脸，使劲上下搓了搓，又继续说道：“这个傻瓜，他是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虚拟世界去。”
　　***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莉仍心神不宁，她不清楚刚才为什么要把这噩耗告诉林正明，难道是希望他回到他妻子身边吗？只是、只是……内心不是期盼着他能回到自己身边么？李莉摇了摇头，心里一片凌乱。
　　黄立勤最后说的那句“他回到了虚拟世界”，李莉是不认同的。记得上中学时，老师跟她提到三维坐标系时举了个例子：“你们看这个盒子，其实就是由无数个面粘贴在一起组成的；现在我们让这个盒子前进，这时，如果某个面上的Z轴跟其他面上的Z轴行动不一致，那么这个面就会掉下去或者浮上来……”通过这个例子，她联想到在三维坐标系之上也可以加一个时间坐标轴，任意挪动时间坐标轴，就可以组成无数个世界了。这无数个世界是平行着向前发展的，相互之间也无干扰。现在的这个世界也只不过是时间坐标轴上的“一点”，而林正明想回去的也许就是昨天的“那一点”上吧？其实“那一点”跟现在完全一样，也是真实的。
　　只是这两个世界虽只有一天之隔，但这一天之隔却是永远无法跨越的。
　　李莉突然又想起“那一点”上的自己会是什么样？仍在那里看着林正明嘴里老是叫着“爱芬、爱芬”而强压制住心中的嫉妒？今后的发展又会是什么样？她摇了摇头，这个世界的自己也许得到了解脱，那个世界的自己却仍在受着折磨。

　　一阵秋风吹起，几片树叶悠然地落在脚下。李莉裹了裹衣领，伸出手挽住毛远平的胳膊，轻轻说道：“我有点冷。”

　　附：1.“空间折叠理论”、“时空扭曲理论”均是科幻杂志上看来的；
　　2.关于“超眩磁波震荡叠加理论”是自己瞎想的：人既然可以搭乘自动扶梯进行速度叠加，光为什么不可以呢？
　　3.本文主要是想讨论时空概念，感情写的就苍白了点。关于“回到过去”这一说法有很多悖论，本文试图用无限个世界平行发展来解释它。比如我们每一天（其实是无时无刻、不间断地）甩下一个世界在身后，由于是隔着时间，那个世界你就永远也看不见、摸不着，而那个世界今后的发展也是你不知道，你唯一知道的就是它永远在你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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