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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霜余长淮
“可惜了我的包子。”赵寻芳叹惋,当初听到官兵搜查,慌忙之间只来得及点了苏浮的睡穴,忘记拿他枕边的包子,因此只剩下早先拿出来放进怀中的那两个,结果还当暗器扔了一个。
叶巢看他有趣,银子当暗器随手丢,反而是对扔掉的包子耿耿于怀,他年纪尚小,只是丧父之痛仍压在心头,虽然看得一乐,脸上却仍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赵寻芳奔出好几里地才记起苏浮尚躺在自己怀里,难怪手臂感觉相当吃力,不由得便勒了缰绳放慢速度,放眼望去天地之间一片素白,仿佛无不可去之地,登时忘记自己是在逃亡路上,高高兴兴地道:“我们便去南疆好不好?那边边界有许多跟着水草迁徙的游牧族人,朝廷甚少管制,那边绵羊也多,羊肉包子馅儿必然是绵羊肉了。”
苏浮笑了笑,道:“先去一个地方。”
苏浮要去之地,是谷渔江畔。
没日没夜地下了许多天的雪,谷渔江上游却因江水奔腾而并未结冰,滔滔江水如一条巨龙也似,拍岸而卷千堆雪,赵寻芳看得目不转睛,苏浮尚不能自己行走,便指导着叶巢,在江畔题着“谷渔”二字的巨石向南三尺旁挖坑,挖至三尺深,便取出一个檀木匣。
叶巢拿了到他跟前去,苏浮手上无力,慢腾腾地将匣子打开来,里面却是一柄剑,一把匕首。
他手指使不上劲,只虚虚地握住了那柄剑,动作极微小地比着剑诀,曼声道:“霜余已失长淮阔,三年如电抹。”他念的是东坡居士的木兰花令,却将“四十三年如电抹”改成了三年。仓啷一声将剑出鞘,那剑通体雪亮,却比一般的剑宽了将近一倍。
他另一只手慢慢抹了抹剑身,道:“此剑名为长淮。”
赵寻芳此时已过来,听他说了这句,笑道:“霜余已失长淮阔,莫非以往还有一柄剑叫做霜余?”
他原本是有些玩笑的,却见苏浮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是的。”
苏浮声音清冷,与他的长相极是相配,缓缓地讲述时便让人忍不住从心底透出一种宁静冷冽的味道来。
“三年之前,是一对。师傅将这一对剑赠予我和师弟,师弟走后,我将两柄剑熔了,重铸了这一把。”
确实是霜余已失长淮阔。赵寻芳听着,却不知为何从他平淡淡的语气中听出一种伤心来,登时不再问这剑的来历,走到江边去,时正二月初,鱼溯流而上,偶有几条跃出水面,赵寻芳手如闪电一般伸出,叶巢尚未看清,便见他手指成勾勾住了一条鱼的肚子,登时瞪大眼睛,看向他的表情里满是惊讶与钦佩。
赵寻芳一笑,便扶起了苏浮,道:“我见到江畔有个渔人废弃了的小屋,不如在那将就一夜。”
赵寻芳大少爷显然是不会随身带取火之物,叶巢苏浮出来时慌忙,身上也未带火刀火石。苏浮见寻芳公子有些抓耳挠腮的样子,道:“那边的柴禾底下。”
赵寻芳一愣,过去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火刀火石,讶道:“你怎么知道?”
苏浮道:“这边尚有柴禾铁锅,想必不算废弃很久。现今不是打渔旺季,是以才会无人居住,因此这小屋里,寻常常用之物应当是有的。”
赵寻芳不会点火,幸好叶巢是会的。苏浮便继续口头指导着叶巢刮去鱼鳞,将鱼剖肚洗净,切成块放入铁锅,加些水和从柜中搜出的米煮鱼粥。
赵寻芳看得两眼发直,道:“有没有什么事是你不会的?”
苏浮低头考虑了一下:“有。”
赵寻芳大笑起来:“你不会要告诉我只有生孩子你不会罢?”
苏浮低笑:“我不会做包子。”
赵寻芳愣住,张口,闭口,觉得必须说点什么,又觉得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苏浮见他那样子,又是低低一笑,将那匣子里的那把匕首拔出,那匕首还未出鞘便罢,如今一出鞘,就是坐在火堆边得叶巢竟也感到了森森寒气。
“此匕名为断水,因为寒铁如冰,刺入水中即使水冻结,有断水之效,是以得名。”苏浮摸了摸,还匕入鞘,丢给叶巢,“我年轻时用来防身的,送给阿巢罢。等到了大一些的市镇,还要用来治伤。”
他见叶巢满脸不解之色,道:“我手脚经脉均被砍断,逃出来时误了将经脉对准接续的时机,如今快要长好了,若要恢复如初,便要砍断再续。”
悠然:“断水匕冰冷,砍起来可自然止血。”
赵寻芳一想到那断脉之痛便皱了皱眉,他自小养尊处优,实在没有受过什么严重的伤。正要说上几句安慰之言,忽听门外有人轻轻扣了扣,道:“阿浮,阿浮?”
赵寻芳瞳孔收缩,登时握紧了身旁柴禾。
他听力甚好,即便尚有江水轰隆,有人接近屋子时也理当会听到声音。这人却在敲门出声之前毫无动静,若非轻功极好,便是内力极高。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听声音更是认得苏浮,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苏浮轻轻伸手过来按住了他的手,道:“是大哥么……进来罢。”
门被推开,随着一股冷风进来了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他赶忙将门关好,刚见到苏浮,便一下子冲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哽咽道:“阿浮!大哥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大哥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苏浮脸上仍是淡淡的,未见有多高兴,只是他向来如此,便也没有什么不自然。
“你们大闹城门时我便听到动静跟出来了,只是生怕有追兵追随,也生怕身边仆役有人察觉回去禀报父亲,因此只与你们保持着距离不敢上前相见。我见你们在这里安顿下来,四下查探了一番,确定并无追兵才敢到来。”
苏浮点了点头,向赵寻芳道:“这是我结义大哥……应嘉,是朝中兵部尚书应大人的长子。”
赵寻芳点头示意,应嘉却根本不看他,只盯着苏浮看,忽然便紧紧抱住了他,把他的头狠狠按在自己心口,道:“阿浮,我以为你已死了……”
苏浮微微一笑,道:“大哥费心了……阿浮虽一条贱命,但能活下去时,仍是想多活些时候的。”
应嘉将他的脑袋推出一点,抚着他的脸颊,满脸都是痛惜爱护之色,道:“他们说你犯下的罪状,我一条都不信。”
苏浮刚点了点头,便重又被应嘉拥入怀中。
赵寻芳虽然动手能力极差,但并非全无阅历,寻芳公子的名声也不是白叫的,一眼便看出应嘉与苏浮之间绝非简单的结义兄弟,却也不去说破,只是心下不知为何便觉得很是不舒服,看应嘉横看竖看都相当不顺眼。
叶巢的锅里慢慢便冒出热腾腾叫人一闻就全身舒畅的香气来,他找出了碗筷,便发到每人手中,赵寻芳眼睛一亮,便拿筷子夹了硕果仅存的那个羊肉包子放去火上烤。面粉很快便被火烤出一种特有的小麦香味来,勾得众人都饥肠辘辘,叶巢试了试锅里的鱼肉,确定已熟透,便拿了勺子给每人碗中舀进去。
应嘉给苏浮拿了碗,回到他身边去,试了试温度,道:“有些烫。”说着从叶巢那里取了唯一的勺子,浅浅舀出一勺,凑近唇边轻轻吹凉了,才送去苏浮嘴边。
赵寻芳已经烤好了包子,坐在一边掰着已经干裂的面皮,叶巢埋头咕噜咕噜喝鱼粥,他小孩子,正在不耐饿的年纪。
苏浮看着应嘉,忽然道:“大哥,去年的事,我很是对不住你。”
应嘉一愣,略有些尴尬地道:“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
苏浮道:“过去那么久了,我仍是没能忘记过。”
应嘉好像更尴尬了些,赶忙岔开话题去,将勺子送到他唇边,道:“都凉了,吃了再说罢。”
赵寻芳在旁不声不响看着,便在两兄弟说话的当儿他已经把羊肉包子吞下肚,手中拿了一块吃剩下的烤焦面皮把玩,感叹了一下这冷了再热的包子果然便汁水差了许多,见苏浮漆黑的眼睛在火光之下闪了一闪,不知为何染上了一层润泽的意味,垂下了眼帘,口微微张开,便要喝下那一勺鱼粥。
应嘉只觉手腕一痛,勺子便掉在了地下,鱼粥洒了小小的一滩。抬头看时,打中自己手腕的,却是一块小小的黑炭状物事,正是寻芳公子吃剩下的包子皮。
赵寻芳看也不看他,只直视着苏浮,道:“若我不出手,你就心甘情愿吃下这一碗毒粥?”
应嘉的身形顿时僵住,叶巢那一碗粥早就喝的见了底,一听这句话,口中还喊着的一块鱼肉登时不知是吐还是咽。
苏浮嘴角弯起,仿佛是笑了一下。
半晌才道:“我懂得医术,粥里有没有毒我还看不出来?阿巢放心吃便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叶巢咕嘟一声把鱼肉咽下去,赵寻芳目光冷冷,道:“我是不懂医术,但我亲眼瞧见他把什么东西加进了你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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