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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顷刻之间,在本是空旷的海面上,数十艘五十余丈的巨舰破水而出,船桥上大陈的朱雀烈日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船上军士穿甲持戈手持长弓,水手已经将晶石炮推入炮口,契印结成的幽光从术士们的掌心中流泻下来,在狂风大作的夜晚,倒像是天幕上细碎的星晨溶落。
看着自己船上的众人忙乱奔走,东林道方了然一笑,朝着小船道:“元帅是要在此地击杀某人么?”
“大魏的几个海盗和本国私盐贩子勾结,即是击杀了也是内务,或有误伤不过是手下的人一时疏忽。怎么有贵国军部的人在,既无照会,下官便是一无所知了。”
他话音一落,大陈海船上的炮口便依次吐出火舌,知道是在第一次校准炮距,“罗先生!”柳温落在舱内不满道的低声喊到。
罗梁正转过头轻轻地咳嗽着,闻言将犹自荡出余音的琴弦按住,微微地抬起眼睛来看她,浅浅一笑:“小柳,唯军国之事,无对错,无是非……无善恶。你可记住了么?”他墨色的眼睛映着舱灯火,浅橙色的灯光似乎凝成了他眸中的辉光,那丝辉光本是暖色的,偏却像镔铁沉重冷然。
他接过夏照衣递过的大髦,将领口的绊扣扣实,伸手在桌上的杯盏中一沾,拈出一粒酒珠来,并指一点,已指向柳温落眉心,舱内契印激荡,罗梁一个虚握,就将由水凝成的长槊握在了手中。
那长槊的锋尖已经几乎刺在柳温落的眉心,冰凉而带着湿意的寒气,几乎要在柳温落的眉宇上结出一层清霜来,柳温落不自觉地想要闪避,却发现连四肢都似乎被这寒气困住,再移动了不了分毫。
“而外面那个人。”罗梁道,语气中却依稀有些萧瑟的意思:“与我是一样的。”他手中的槊尖横移,带起溯风凛然,柳温落忽然开口道:“既然与先生是一样的,那先生何至于认为杀了我就会激怒于她?”
“逼她出手罢了。”罗梁大有深意地笑起来,不过他的话音刚落,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穿来一连串沉闷的爆响,震地似乎连海面也摇动起来,却不是船上火炮攻击的声音。建新城中忽然人声鼎沸,火光冲天。船也身忽然一移,整条船被什么从中间横斩成两断,海风呼啸从断口涌入,两截断船对擦而过,在海上向相反的方向移开了三四丈。那槊尖就在柳温落眉心擦出一缕血痕,却恰好没有伤到她,柳温落微地一愣神,便发现四肢又可以活动如常了。
如果是普通情况,对半裂开小船不要说在这种巨浪滔天的海上,就是在风平浪静的小池子里也早该沉入池底,现在却还是平稳的浮在海面上,倒真是奇怪之极,如果说对面是因为有罗梁的关系,那么这里……她回过头去,果然不出意外地看到东林道方负手站在船弦上。
罗梁正转头凝视建新城中火光,略带讥讽意味的一挑嘴角:“元帅好身手,好算计。此番可谓驱民为剑啊。”
向他略略一弯腰致礼,海风吹着她的长发和薄裘,发出裂锦一般的嘶响,东林道方道:“这倒是称不上的,不过海盗侵扰海港不是平常之事么?刚才元帅已经考过在下了,不如这次请罗帅说说罢。”
“是某大意了。”罗梁摇摇头,收回目光道。他的眸子中似乎有什么锐利的东西闪烁一下:“您将新河上的三十七座桥梁炸毁,明日的被困在新河西的百姓商贾们无法渡河,剿匪不利,与罗夏两家的名声官位便是大大有害了。”
“单单凭此,只怕还威胁不了罗先生。”东林道方拈出眉间朱红契印,淡然道:“此印一开,虽然奈何不了大人的舰队,要轰烂港口,轰塌安山堵住锚地却是做的到的。”
柳温落狠狠地吸了口气,夜晚海风本就冰凉冷冽,如今就觉寒意。
东林道方真要这么做,便是将建新西城百来万人放置在一个四面环水的孤岛之上,不要说搬开山石耗费人力,就是与外界交通断绝一天,城内的清水粮食都会即刻耗尽。本来望楼上还有术士当值,但是罗梁此番布置,显是建新城内的军力都抽出来,五城都护府的骑兵本就因为青楼失火倒塌之事在另一边救火,说什么也来不及阻止了。
被劈成两半的小船在波涛间抛跌起伏,荡出一个诡异的圆弧,狂烈的大风早将摇摇欲坠的船帆从绳索上刮下,而后连整个桅杆都被狂风吹折,轰然倒下。柳温落觉得水汽扑面,狂风吹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只好侧转头去,用袖子微微的挡一挡,谁知连衣袖打在脸上都是生疼的。罗梁的声音偏偏在这大风浪中却仍是清晰优雅的。
“小视元帅,倒是引重思虑未周了。”罗梁像是歉意般笑笑,他伸手一指,激荡的波涛和狂风就稍稍平息下来:“不过元帅既然开了价,想必引重还点商谈的筹码的。元帅尽管说上一说。”
“敢不从命。”东林道方迈步跨下船弦,站在柳温落前方数尺许,负手道:“第一,烦请罗帅告知此事原委。”
此时重海远水,长云漠漠,正是风云激荡之时,柳温落却觉得压在面上的气浪一轻,才将手放下,无奈地眨眼。
不知道为什么,罗梁居然沉默了小半晌,等到漫天阴霾几乎散尽,甚至建新城的火光都似乎微弱了一些,末了才开口道:“这件事本来引重就想与元帅一谈的意思。”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师傅找到了‘深渊‘古卷。如今看来,‘深渊‘再现于世,竟不知是福是祸了。”
东林道方亦是微微一震,她自幼在昆山学道,自然对此事所知甚详。老子在《道德经》中谓“道生一”,经文中的一,在很多道家典籍中代表的是“虚”而在佛家典籍中又将“空”的属性直接认为是“道”的本质。比起阴阳两仪,其实佛道儒三家世界中,而虚空的尽头才是一切力量与物体本质的初源。但是虚空之尽就相当于河源之地,大道化生,就像河中所流之水。东林道方并不相信接触到初源就能求证大道,但是也有人对此深信不疑的。
“深渊”古卷向来被认为拥有力量破碎一切虚妄,引领人接触“本质之源”。只是“深渊”现世的时机甚少,又从来少有人能真正堪破它的奥秘,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深渊”只不过是以铜制成,上面雕有文字的薄片罢了,并不比一把铁锹更为值钱。
“你的师傅找到了破解‘深渊’的方法?”
“是的。”罗梁笑笑,他眼睛里似乎有一点狂热的焰光:“也许你会怀疑,但是当师傅开启‘深渊’古卷的时候,引重也在场。那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几乎无法形容。但是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人接触到道的本身,那一定是深渊中封印的力量。而打开‘深渊’的条件之一,便是以将万人的星命在瞬间扭曲。”
他的这番意思,不过就是杀了大魏降卒是为了打开‘深渊’,饶是东林道方城府极深又有准备,仍是慨然变色,不由地冷冷一笑。
久久坐在罗梁的身边夏照衣却抬起头来,将身上的锦衣拥地紧些,她双手紧紧地握着石青色锦袍的淡墨色滚边,不知是不是握地太过用力的关系,微微有些发抖,甚至指尖都有些发白,低低道:“东林元帅。三年前的那场大水,一城尽灭——这还算是好的。剩下的百城城破人亡,多少人妻离子散,若是死区区万人之数,莫说是降卒,只要能师傅证道之后能唤回这些人的性命,有什么不可以的?元帅从十七岁入军,手上只怕沾着不止万人的鲜血吧。两军交锋,死的又岂止是我们陈人呢。”
夏照衣的谈锋极利,这最后句话在暗指这死去降卒亦是由她的命令转袭青齐,东林道方居然被这句话隐约刺中心事,胸口一窒,居然沉默了一瞬。
“咦?听说过东林将军的挺多事,倒是没有听说过她杀降。”柳温落微微挺挺身子,她本来不惯熬夜,现下江上又风浪平静,半条小船在波尖摇晃,也算得上是恰意了,就随意懒散地坐在地板上,拢着袖子阖着眼打盹,这时候却一拢眉毛,望向夏照衣,正巧夏照衣也在看她,她便微微挑唇,月下瞧来越发显得清朗,连眸子中也映了朗月妖异的清银色。她散散然一笑:“夫人,义理是义理,这个月的工钱可莫短了。”
夏照衣眼波流转,对着柳温落低低地叹了口气,温柔一笑:“只是,有些事有时候并不是义理两字能够说清楚的。”她停了一会再重新开口,话中机锋仍是直指东林道方:“若是元帅有此机会,不知元帅自己,是救还是不救?”
“正如两军对垒,你要救人,就要冲入敌军,总归是要杀人的,是也不是?”东林道方讥讽道。
罗梁目光轻轻一动,见到夏照衣仍要开口说话,便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向妻子摇摇头,他抬起头来,似乎在看着东林道方又似乎在凝视那万倾海波:“或许。”
“杀入敌军,自己总是也要死伤的。元帅便用当日手染我大魏士卒鲜血之徒的性命来换建新这百多万人的性命吧!”
“元帅怎能确信引重会将部下送入死地呢?何况,千人性命又如何向朝野等闲交待,东林元帅未免避重就轻了。”罗梁温文一笑,摇摇头,又接着做了个手势:“不过想必元帅已经设想周道,请说吧。”
“贵国境内只有一座瑶水金矿,铜矿亦是不多。今年贵国户部发行了百六十万的泰和重宝。一枚泰和重宝换百文旧钱,众人皆当是旧钱劣质,不及大魏的五铛钱,两地行商都不喜使用,所以要新铸,然则区区只想问,如今新币铸不过半数,户部中还剩几多赤铜?”东林道方沉声问道。她将自己手中握有的底牌再摊开一张。“不过,罗元帅又在徽中两国界上,探得一座铜矿,于是派了手下去探看,不想开掘取样时竟然遭遇了山石塌蹦,实在是国家不幸,不过铜矿一事却已勘探准确,不日即可开炉采掘了。”
此事干系利益极大,她不信罗梁不咬这条肥饵。
而且,东林道方还准备在再加上另一条罗梁无法推拒的理由,便又凝视着罗梁道:“而且正巧敌国的贼首之一东林道方也在探寻矿脉,说不定这几千人不但没有在矿难中丧生,反而将东林道方一行人杀死了,也未可知。”
“哈哈哈哈哈。”罗梁笑了起来。他本是儒雅的高姓贵胄,最讲究“不动心”的练心功夫,先前的笑大体是微动嘴角,他这样一番开怀,倒是少有之极,海风鼓荡,吹乱他的鬓角衣襟,却真似疏狂不羁的林下名士,潇洒风流。“与监学这样人物谋国,真是幸甚。”
在这兵锋一触即发,岸上火光透天的时刻,东林道方也生出可笑的感觉来。两人一口一个元帅地叫了半天,她东林道方不过是郡学的小小监学,罗梁也被带着枢密使的职衔被赶到建兴来都督一
府军事,可见政道世心,不过就是这么一般的东西。
若
无这千人淋漓的鲜血,若无大魏祖辈亡于对方刀下的英魂,若无……宋百户一事,此刻当真像是英雄豪杰把酒言欢了。东林道方闭上眼睛,想到宋豫衣不遮体的惨状,深吸一口气才将心中赤炎灼烧的怒焰压下,淡然开口道:“区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您通关的各处照会,夫君已经让我替您准备好了。”夏照衣从袖中取出两方雕成竹片状的铜节,装入锦缎制成的长囊中,递给东林道方,两“船”于涛峰间普一相贴,又在下一个须臾间对驰而过,东林道方拿着铜节,往后走了几步才微微弯腰:“大人,拜别!”
“也许马上就会见面了,监学的这句拜别说地只怕是太早了。”罗梁笑笑道,他轻轻挥手,几上的古琴轰然鸣响,激起一片水汽蒸腾,蒙蒙的雾气中,舰队小艇和艇上诸人都一齐隐没不见。透过雾气看去,除了建新城内隐约的火光,海天一并拢在水雾中。这个人,不知道刚才的坚船利炮是他真实布下的陷阱呢,还是不过为雾中幻境,东林道方竟然也分不太清了。罗梁幻术一道之精恐怕当世已是罕有。
东林道方对着浓雾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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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再看,这篇文章真是有太多缺点了。然而还是想要填完它,只是杂事太多了。稍微撒点土吧。如果还有读者,我也想问问,大家是愿意我偶尔上来洒点土还是想看大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