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流年

　　张强哥哥在冯果的记忆里渐渐退却，所有人包括冯果自己都想不起生命中曾出现张强这么一号，就连李青，也以为，那只不过是5岁的孩子丢了一个玩伴。

　　连她也不知道，那其实是冯果心里，一块未经发现，早已溃烂的内伤，是她最初初，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完美被撕破。如同一面碎了的镜子，正面裂着张强的不优秀，背面一块块儿，反射自己的薄情寡义！

　　内伤不治，终成病。

　　就在冯果过了几年有“老大”有知己的幼儿园生活以后，生活渐渐变得不轻松起来。

　　7岁，冯果上小学。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长大了一点，而几乎是一瞬间的，周围所有人，全都不再用原来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小朋友们不再只是好奇她为什么没有爸妈来接送，不再只是问小红帽独自走在林间会不会怕；大人们不再只是因为孩子听话不听话而夸奖，每个人都添上了一层包袱，人们开始问：“你学习好不好呀？”

　　冯果的功课很好，然而，功课开始打分了，考试需要排名次了，即便是周末的小考，课堂上的默写生字，简单算术，老师们都会说，谁谁比较好，谁谁比较差，需要努力。

　　好与不好，在孩子简单的心里，渐渐有了郑重的分量。而我们的教育，太过于依赖分数，依赖到，只看分数。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一个小学生的分数可以直接被衡量到长大后，那张大学文凭，那块儿生存的敲门砖。

　　几乎是所有家长都这么要求孩子，所有老师都这么引导孩子。

　　老师放个屁都是香的那个年代，好学生与坏学生成为一二年级乃至以后，学生们脑门上刻的标签，没人对此表示过疑惑。那个时候，刚刚开发的，美术课，音乐课，自然，地理，思想品德，劳动，体育。。。一下子太多的技能需要孩子们掌握，副科在引起孩子们兴趣，主科也就是数学语文，会在将来不远的时间，再慢慢压低孩子的兴趣。

　　孩子们太小就被灌输了功利心不知道好还是不好。功利能让世界进步还是退步，谁也说不准------电脑被发明出来了，网络连接大量信息，人们知道的更多了，可感情渐渐淡漠而偏激了。

　　程瑶心被爸爸接走时看了冯果一眼，每天程瑶心都希望说点什么，但是她那个小肩膀实在扛不起她想要说的话。太小了，她自己还需要家庭的保护。

　　冯果抿嘴看着程瑶心，看着她坐在父亲大大的二八自行车横梁上，瞬间被带走。然后，冯果就看到了站在校门口的奶奶。奶奶站在那，依旧慈祥的目光望着她。可是对于此刻的冯果，那么刺眼与别扭，她甚至生出一种痛恨-------为什么不是我的父母接我回去？

　　这句话是前几天同学问她的，这一问，再也不是幼儿园时候，小朋友们没头没尾的好奇。

　　如今的问话添加了太多东西，甚至还有鄙视，在你额头画个符号，你是丢脸的。

　　千万莫要低估小孩子那颗天真的心背后的残忍。他们绝对会为了你功课不好而瞧不起你，你体育课跑得不快而不和你一起玩，你没有父母而嘲笑你！

　　冯果远远走在奶奶前面。她认识回家的路，可是又不敢走太远，是啊，她胆子小。她既需要奶奶的庇护，又不想叫别人知道她是奶奶来接送。

　　她心脏不好，从来体育课都只能坐在教室里看着外面小朋友在玩。

　　大家下课回来时候，成堆成帮，有说有笑。

　　她吸取着那些剩余的快乐，有时候问了两句：“你们上课都干什么呀？”

　　同学大多会顾及不上回答她的话，有时候顾及上了，只匆忙一句：“跳绳。”或者：“跑步。”

　　小孩子们已经学会八卦了：“你知道么，XX跑步时候摔倒了，可好玩了大家都笑了。”“XXX竟然不会跳绳，笨死了。”

　　课间跳皮筋，没有人会叫冯果。冯果曾低三下四：“我给你们扯皮筋，我不玩，带我一个？”

　　程瑶心跳皮筋的技术相当之好，她可以连贯的把最难跳的那一套，完美的展示出来。冯果暗暗羡慕之余，很为她高兴。她不像别的小朋友，那么嫌弃她，她总是跑过来跟她说话，在别人对冯果翻白眼时候，告诉冯果：“不用理她，她跳皮筋儿比我笨多了，学习也比你差。”

　　这样的话，好像在说两人一伙似地，然后冯果就高兴了，肤浅的高兴，也很高兴。

　　二年级，老师要选班干部，程瑶心被选为班长，冯果因为成绩好但是人太“老实”被选为学习委员。

　　同学们渐渐接纳了冯果，班干部总是与老师的工作有联系，冯果的身上仿佛也开始发着光。然而，那个没有父母来接送，依然的碰不得的话题。

　　二年级，孩子们已经不太用家长接送。

　　程瑶心与冯果总是一起放学回家。两个人讨论着学校的八卦，竟然也不亦乐乎。

　　那天特别冷，新下的大雪很厚。

　　李青不放心身体不好的孙女自己回来，迎到半路上接。

　　冯果尴尬的把书包递给奶奶，然后又拉着程瑶心走在前面。

　　脚下一滑，李青忽然向后仰了一下，冯果余光中看到奶奶摔倒，内心忽然出现交战，我是过去扶，还是装作不知道？

　　程瑶心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回头看看李青，又看了看依旧往前走的冯果，道：“果果，你奶奶摔倒了你怎么不去扶？”

　　李青这时候已经站起来。冯果忽然回头：“呵呵，我没看见。”说完接着往前走。

　　李青自己拍着身上的雪，程瑶心犹豫要不要跑过去帮李青拍一拍。可是若跑过去，好像是对老友的“背叛”，不跑过去，良心又不安！

　　她清楚感觉到冯果是看见了的，即便别人看不出，以她对冯果的了解，她知道李青摔倒的一刹那，冯果的呼吸顿了一下，脸色也变了。

　　她再次回头看李青，李青笑呵呵走在后面：“多亏有果果的书包垫一下，不然会摔疼。”她还在帮冯果解围。

　　冯果的脸血红血红，程瑶心一路上没再说话，拿眼偷瞄冯果。8岁的意识里，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与冯果之间，有不能触碰的话题，那是世俗道理，友爱人伦都不能触及的东西，那东西让冯果的心瞬间变硬，冷而狠！

　　李青的心不是不凉，然而她忽然想起张强。想起当时冯果蹦下凳子装作不认识张强。

　　这么久了，有个坎儿冯果从来没试图迈过去，连想或许都不敢想。那坎儿是什么？李青想，很深的自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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