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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待得那人走上前来,我才看清是定陶王刘康。忙躬身行礼。宜主随我行礼。刘康看清宜主,瞬间也是惊艳表情,随即又恢复了一如既往淡定柔和的表情。
“四妹和宜主姑娘不在房中休息,在这亭子里吹凉风干什么?”刘康问道。
“我俩看月色甚好,所以出来抚琴。”我轻声答他。
他点了点头:“秋声瑟瑟,不适合你们这样的韶华女子。还是奏些欢乐的调子好。”
我和宜主都点头说受教了。
刘康只微微一笑,却举了笛子犹自吹起来。我一听大惊,这不是中秋夜那曲《明月几时有》么?经他三番两转的转调演绎,本来只是仿古调的现代流行音乐却多了几分古拙和风流,意境高出许多。情不自禁的,我站起身来缓缓走过去跟着调子吟起这首宋代名词。而宜主在听了一段之后,慢慢站起身来月下轻舞,缥缈欲仙。等他吹完,我们沉浸在刚才的意境中,竟都默默不语。刘康举着笛子凝视着我,眼含深情。我在这种气氛催眠下,也直视他的目光,不似平时那么躲闪着。
不知时间过去几许,他终于轻叹了口气,将我颊边的细碎头发顺到耳后。我这下惊醒,想起宜主在,躲闪了开。却发现宜主早已离去,亭子里只有我和刘康呆站着。
又隔了一会儿,刘康突然闷着声音说道:“明知道不可能还是不能忘不想忘。这到底是我之甚幸还是不幸呢?”
我呐呐说道:“幸与不幸哪儿又是我们能把握的呢?老天不仁,以万物为诌狗。我们不过都是老天拿来戏耍的棋子罢了。”
在现代,我曾以为自己是个能把握命运的泼辣女子,老天却跟我开了个大玩笑将我遣到这个千年前的汉代成了毫无自由的弱女子。我不是没有试图去把握我的命运,最后却发现越是挣扎越是深陷其中。也许,只有彻底绝望才会获得心的平静从而自由吧。
“是啊,我还是颗弃子。”刘康声音变得沉痛。
我知道他的故事,所以一直对他充满同情。在史书中记载他“多才艺、精音律”,自幼聪明好学。如果历史可以如果,他会是比刘骜更适合的皇帝么?可惜,没有如果。
不知如何安慰,我只能说:“其实王爷退一步做个逍遥于天地的富贵闲人也是一种幸福。”
刘康闭了眼,摇了摇头:“当年先帝对我喜爱非常,曾起了废太子扶我上位之心。可先帝终是心软,拗不过群臣的苦劝。如果不曾有这样的希望便罢了,这番折腾,却是害我如今举步维艰的境地。我想做这富贵闲人可别人却不想就此放过我。”
别人?是姑母还是刘骜?我只知道刘康英年早逝却不知道他具体去世的时间。难道,此时他已经感到生命的威胁了?
心生怜惜,我抬头望着这张儒雅英气的脸,泪水滚滚滑过我的面颊。他抬手犹豫了下,终于还是给我拭了泪:“回去吧,天冷了。”
我突然冲口而出:“蕊儿希望有再和王爷合奏的一天。”
刘康笑笑点头:“好的,我在宫中等你。快去吧,小心着凉。”
我躬身行礼,慢慢转身往回走。身后响起那天少女且歌且舞的《踏歌》曲调: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合着笛声,我喃喃念着:“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心里止也止不住得想着,我懵懵懂懂来到这个汉代,却并不想懵懵懂懂地送了小命。所以一直不敢把自己的心随便托付给人。这些年一直在寻找我可以托付终身平安度日的依靠。可寻来寻去,周围不是史书上的佞臣就是小人,虽然为了我的身份很多人对我表达情意但我却不敢交出自己的心来。对于定陶王刘康,我做为一个在现代就深蕴音律的人早已懂得音如其人的道理。几次和定陶王刘康的合奏让我觉得他心地善良、心思敏捷,对我也是一片真心。可我知道他是个早逝之人,不愿随了他就此丢命。他的心意我在宫中的时候就懂,在他说出“我懂”的时候我既感激又震动。他虽然在宫中已经失势,可也时时事事尽力护着我的周全。宫中三年的点点滴滴不是没有感动的。可我能么?我有这个胆量和决心从容陪他赴死么?我是个自私又胆小的人,所有,对他的深情只能辜负了。越想越伤心,我抹着眼泪脚步越来越快,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房。
王莽还是常来府里探望爹爹,不过都是来去匆匆,我俩并没有说话的机会。我看他眉头紧锁,不像寻常新郎官那样欣喜。别人问起,他只说担心爹爹病情且现在朝中事务繁忙,所以忧心忡忡。
自从姑母探病之后,王莽就升任了射声校尉,虽不如淳于长得势,可如今也算是朝廷重臣。望着他日渐单薄的身体,想着他步步高升最后踏上篡位的不归路,我心里替他痛惜着。他饱读史书,难道不知道谋权篡位后身上要背负的骂名么?越是了解他的理想和抱负,我越是能原谅他对汉朝君主的失望,对现行政策的无奈。对他,我自问非关男女风情,但渐渐对他起了关心。这么多年春风化雨,我早已不再固执地认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了。
听说他的婚礼甚是简朴,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就将王月娶进了门。初为人妇的王月我只在家宴上见过一次。忙忙乱乱的,也没有机会和她说话。不过看她面带羞涩的红晕,新婚还是很幸福的吧。
无暇顾及王莽和王月。天气骤冷之时,爹爹病情突然加重,随即陷入了昏迷。全府的人都忙乱起来。娘亲虽然眼睛红肿、面容憔悴,在人前却镇定自若,安排大夫看病、严管着下人不趁乱闹事、甚至偷偷给爹爹准备好了后事。我满心敬佩的看着娘亲做这些事情。这就是古代的女人,柔弱而坚强。虽然永远躲在男人身后面目模糊,死后连名字都不曾留下,却仍然忠贞不二地为男人支撑起一片温暖的天空。在男人需要休憩的时候给予他们最安稳的后院。
不管娘亲怎么向上天祈求,爹爹的生命还是走到了最后。这段时间,娘亲在爹爹的房里呆的时候越来越长。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执拗,摒弃了其他人唯留下她和他……这就是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吧。
爹爹弥留之际,房门外黑鸦鸦地跪了一地,却也只能听到低低地抽泣声。这是我两世以来第一次送别亲人,心痛难忍,胸口像是空了一大片,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原来生离死别就是这样的。”
过了良久,娘亲爆发出凄厉的哭声。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哭声震天。我支撑不住这样的悲痛,顿时人事不知。
爹爹已经过了七七,我还时常闷在屋里。茫然盯着某处,一坐就是一天,心思却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
闷了许久,连娘亲都忍了悲痛来看过我几次,我却陷入这种情绪不愿出来。
外面大雪纷飞,就像我此刻的心情。正瞎想着,听见芍药和谁轻轻地在说话,然后有人走到了我的面前。抬眼一看,是王莽。
对望着好一会儿他才说:“舅舅是含笑而逝的。四妹不要太过悲伤。”
我哽咽着说:“可我还是心痛。”
王莽凝视着我:“痛失亲人的感觉我曾经有过。父亲走,兄长逝,都让我伤痛多时。只有想着活着的人,才有勇气继续过下去。”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以后他会弑子的事情,稳了稳心神才说:“表兄孝顺众人皆知。可如果有一天表兄面对亲人犯了天大的错,会不会因为想起这种伤痛而稍有心软呢?”
王莽没有立刻回答我,过了一会儿才脸色有些疑惑地问:“四妹怎么会问好生奇怪的问题?”
我拉着他的袖子还是问:“你只要告诉我你会不会做这种外人称赞却伤了亲人的事?”
王莽紧蹙眉头沉思着,良久才平平地答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事情了。如果我的亲人真的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不会原谅他的。”说完转而又安慰我,“四妹现在是心思烦乱,别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伤了身子舅母会更难以支撑的。”
我怔怔地松开拉着他袖子的手。难道历史就真的不可避免么?这该得多么狠心绝情才能如此行事。我一厢情愿地觉得他肯定有难言之隐。可再有难言之隐也一定要用这种惨烈的解决方式么?
正发着呆,一只布老虎在我眼前摇动:“送给你。”王莽笑说。
我看了他一眼,随手接过又随意把玩,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干嘛老送我老虎?”
他一愣,又笑说:“没什么,就是看到了然后就送了。觉得像你。”
我微微一笑:“谢谢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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