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当泣

　　并没有更多时间让我思考。爹爹的病在短暂好转后迅速恶化了。如今家族中的大事都转移到了大哥身上。二哥、三哥也在爹爹是示意下开始参与家族的事务，三个哥哥在家的时候很少了。照顾卧病在床的除了娘亲和我，就是王莽和淳于长。他们几乎是住在我家，衣不解带地服侍，殷勤周到得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自愧不如。
　　姑母派人来问候了好几次。连皇上都差太医来为爹爹诊病。因为皇家的重视，爹爹憔悴的面容中倒是常带几分喜色。
　　看着爹爹一天比一天消瘦的身体，我心痛难忍。娘亲虽然也担心和焦急却心存希望。王莽和淳于长私下的安慰也是充满信心。我无法告诉每个人，我知道历史，我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枉然罢了。正因为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更有别人所没有的绝望，那种明知前面是坑却只能眼睁睁跳下去的绝望。于是，我也迅速消瘦了。
　　全家都笼罩在惶惶中。这种气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除了每天到爹爹房中伺候，我总是在院子里游荡。夏天已经来了。看着满园的生机勃勃，我才能稍减心中烦闷。

　　这日正斜倚在大石上看着满池荷花，贴身丫鬟芍药急冲冲地跑来：“四小姐，快准备准备。太后来了，娘亲让你赶紧到府门口接驾。”
　　急急忙忙跟芍药回房换上衣服赶到府门。见娘亲已经按品级穿好朝服，由贴身丫鬟扶着等待在那里。站在娘亲身后的是三个哥哥。王莽和淳于长因服侍爹爹已多日没有回府，也随着哥哥们站在那儿。只是穿了日常的衣服随侍，看上去都有些憔悴。
　　太后出宫程序繁琐，我们站了大半个时辰才听到宦官清道的声音。等见到姑母的车鸾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姑母下车扶起盈盈拜下的娘亲，叹了口气说：“带我去看长弟吧。”
　　娘亲带路，我搀着姑母，三个哥哥簇拥着姑母，王莽、淳于长随后，一行人进了爹爹的卧房。爹爹见姑母进来，硬要爬起来给太后问安，让太后止住了，拉着他的手眼泪直落。

　　姑母让随行来的太医给爹爹诊了脉，太医还是那套中庸的老话。爹爹倒是已经看开，微微一笑反是劝一旁落泪的姑母想开点。好一阵子，姑母才恢复了平静。姐弟俩互望着，眼中都有深深的不舍。
　　姑母看了站在周围的众人，挥了挥手说：“都退下去吧。我和长弟说说话。”
　　众人沉默地退出，站在房门外等候。三个哥哥此时都已赶回，也站到房门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随侍宦官出来哥哥们进去。再过了一会儿，哥哥们红肿着眼睛走了出来。接着传唤王莽和淳于长进去。一会儿房中传出哭声。这次隔了很长时间两人才出来，也是眼圈红红的。这次是让我和娘亲进去。
　　我随着娘亲进了房。看上去爹爹和姑母都还算平静。等我和娘亲行了礼，姑母拉我坐在身边，娘亲也在下首坐下。
　　“蕊儿瘦了。”姑母关切地说。
　　“姑母……”虽然我也伤痛爹爹的病重，恨不能穿回现代为爹爹寻找良方。可毕竟是现代人，说不出什么女儿不孝，愿以身代之类的话语来。只叫了声姑母，声音哽咽了。
　　“唉，可怜的孩儿。”姑母轻抚我的头发，将我的头按在她的肩头。
　　“你爹爹刚跟我说了，不愿你再次进宫。他现在这样……我已经答应他了。”姑母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虽然心里伤痛，但这个消息还是让我惊喜。可爹爹在这个时刻向姑母求得这个姑母无法拒绝的要求，却也让我更加难以抑制地想放声大哭。
　　忍着声音在姑母怀里哭了一会儿，姑母才将我的头扶起。“以前，是姑母错了。儿子大了不由娘。算了，随他去吧。姑母稳稳在这宫中坐镇了这么多年，王家受先帝恩宠这么多年，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击的。再说了，皇上也不是个无情的。看他这些日子对你父亲和王家的恩典，我也放了大半的心。”
　　我知道姑母所说的是最近刘骜给我的二叔王谭、三叔王商、四叔王立、五叔王根和六叔王逢，分别被封为平阿侯、成都侯、红阳侯、曲阳侯和商平侯的事。一时间王家“一门五侯”，震惊朝野。如果这一切是用爹爹的生命换来的，我情愿不要。可包括爹爹来内都是面露喜色、心中安慰，觉得受到了莫大荣光。

　　姑母走后，爹爹的病时好时坏。心情好点让人抬了去花园，众多子侄皆一同相随。爹爹说，图个热闹。也许人到了这个时候心中都是悲凉而无奈吧。
　　娘亲说，今年中秋节想好好操办下。我明白娘亲的意思，尽力地协助她办好这一宴会，也算是做为女儿为这一世的爹爹尽的最后一点孝心吧。

　　娘亲任由我支使着满府下人神神秘秘地忙忙碌碌。三哥成了我的“御用”舞台监制。后花园让我搭起了个大舞台，用幕帘遮住了，天天里面人声鼎沸。
　　爹爹也曾问我在做什么，我笑而岔开话题，只说要给爹爹一个惊喜。
　　姑母也许是知道爹爹来日不多，早就传话说中秋节将来府中同乐。
　　等到中秋夜来临，竟然姑母和刘骜、刘康等众多王公贵子一同来府中赴宴。一时间众人羡慕有之、嫉妒有之，还有人面含思索，也有人极力讨好。
　　众人簇拥着姑母、刘骜，和爹爹一起在早已搭好的天棚坐定，三三两两围坐着聊天。我站在舞台后看三哥俯身和姑母、爹爹请示，爹爹转头对姑母说了几句，姑母点头。三哥直起身，高高抬起右手。只听音乐声起，刚才还有些昏暗的舞台逐一亮起了灯。舞台上荷叶芊芊，荷花含苞欲放，随风舞蹈。空中似乎若有若无地芙蕖香气。众人赞叹中，琴声顿起，十二个少女穿着江南少女装束且歌且舞出了场。一段舞蹈之后，少女们清亮的歌声唱道：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随着歌舞，舞台上场景变换。荷叶随风摇曳，荷花朵朵绽放。少女们穿梭在映日荷叶中，婀娜多姿、婉约动人。
　　正当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之时，舞台中央亮起一轮明月。爹爹凝神再听：“这是？”
　　“女儿还想为爹爹再歌一曲。”
　　爹爹笑道：“难道还有更好的？”
　　“好不好爹爹听了再评吧。”微微一笑，我退入舞台后面。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圆月下，我缓缓升起、端坐在一架古琴旁，轻拨琴弦，唱出自己在现代时最爱的曲子。只有一支清笛伴着我的歌声。
　　自古中秋吟月，苏轼这首《水调歌头》是我最为喜欢的。月亮之下，多少难以团圆的人儿寄情于月。我现代的家人，你们可否安好？有没有在这中秋节日想起我呢？热泪涔涔，不能自已。
　　等到三哥唤醒我将我拉到姑母、爹爹面前我才忍了眼泪，笑着问：“姑母、爹爹，这曲子可好？”
　　“果然不同凡响。蕊儿是如何想出来的？”姑母先问。
　　我朗声答道：“蕊儿平日拨弄琴弦，一时兴起才作的。”因为喜欢想献给爹爹听，所以难得剽窃现代作品一次，这么说着，我脸都红了。
　　“蕊妹妹果然聪慧。”这次是刘骜说道，“不知蕊妹妹是如何让满台荷花绽放的？”
　　“将伞柄倒置，缝上晕染的绿纱，需要时慢慢撑开伞就是了。”我稳声回答。
　　“那荷花香又是何来？”
　　“是夏日采撷的荷花，用蒸酿的方法提炼成荷花露。刚才在舞蹈时将荷花露加热，用扇子轻扇大家就闻到了。”
　　“你又是如何从月中出现”
　　“做了能升降的木梯，小厮们随着我的歌声将木梯升起。”
　　“妙！妙！妙！我以为宫中歌舞已经是美妙绝伦，哪知竟不如妹妹的奇思妙想。”
　　我躬身说道：“臣妹只是闹着玩罢了。如何能和皇兄宫中伶人相比。”
　　姑母也在笑嗔刘骜一眼说：“骜儿怎么能将你妹妹比做伶人呢？今日家宴只是家人在场，蕊儿歌舞高兴一番可以。这比做伶人的话可不能再提了。”
　　刘骜却是一丝冷笑：“伶人又如何？才艺俱佳的美人才让人赏心悦目呢。”
　　姑母气怔，一时不知如何回话。爹爹在旁劝和：“蕊儿胡闹，倒惹得大家不开心了。这是臣之过啊。臣看夜色已晚，凉风渐起，太后、皇上也乏了……”
　　刘骜猛地站起，不等爹爹说完：“摆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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