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的仰慕（上）

　　董至轩第一次听这个段子是十年前，他接到母亲电话，说董文超和一个叫伊丽莎白的女人在外面有个15岁的儿子。他告诉了何仁感，何仁感给他讲了这个父爱如山的故事，她要告诉他的是，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也有混蛋，只要他们都有生育能力，就会产生这样的结果，有的孩子能感受到浓浓父爱，比如她何仁感，有的孩子为父亲的作为含羞忍辱，比如他董至轩。听了这个逻辑后，董至轩两个礼拜没和她讲话。十年后的今天，他已完全接受自己有个混蛋爸爸的现实。

　　第二次听到是Vincent说自己老爸如何混蛋。果然，何仁感又讲了这个父爱如山的故事。老美脑子还是比较单纯的，想一想，觉得何仁感讲得挺有道理，接受比抱怨好多了，于是他接受了何仁感冷酷的逻辑，也接受了爸爸是混蛋的现实。从此，混蛋爸爸的话题在他们之间可以随时拿出来聊，不再是禁忌了。

　　第三次听到是何仁感请Nassim高层来公寓看《西游降魔篇》，何仁感重新制作了英文字幕，放给大家看。老美们笑归笑，但是都没看懂。于是，董至轩又听到了父爱如山的段子，和大家讨论在什么情况下人群会被激怒，被煽动，宁愿相信扭曲过的事实而看不到眼前的真相。比如开场，唐三藏说翻车鱼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时，道士说了句：“一个无辜的爸爸遇难，家属伤心欲绝。”这时群众的反应是“混蛋！混蛋！”受害人家属一根筋地问唐三藏：“你有没有死过老公！”群众的反应变成“打死他！打死他！”这些场景太熟悉了，一有事发生，就有道士们跳出来“挑逗”群众情绪，于是有了群众“骂混蛋”的连锁反应，接下来是受害人的苦情逻辑“没发生在你和你家人身上，你就没资格质疑现状和寻求真相。”于是人群开始了“打死他！打死他！”的骚乱。

　　何仁感告诉大家，真相是什么，大众不会关心，他们只选择符合自己喜好的答案。共同的利益圈子，一目了然的反派，煽动大众情绪的推手，一旦三个条件控制了人群，骚乱就发生了。

　　对于可能发生的结果，用科学理论重演一遍，这是董至轩从何仁感身上学到的风险控制。所以，牵手走出来的两人，相当镇定，已做好面对群众情绪的准备了。

　　大厅里，所有人看着缓缓走来的两人，手牵着手，沉着得像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准备切蛋糕吧。”董至轩吩咐佣人。

　　“先到外面看烟花吧，时间到了。”平静的声音不怒而威，张胜男发话，左右站着王太太和张太太，如两位护法。

　　“你们准备的惊喜……时间有点长了，至轩，去叫你爸出来。何小旻先陪我出去看烟花。”

　　何仁感松开他的手，和他对了一个眼神，董至轩说：“好。”何仁感走向张胜男，两人点头微笑，一起往大厅外走。

　　何仁感神色平淡，路过李诗樱身旁，畏缩地瞄了母亲一眼，被母亲一瞪，她立即收回目光，对上张胜男的眼睛，恢复正常，耸肩一笑。

　　张胜男了然地说：“何老师也有怕的人啊！”老人家调侃她在儿子面前自称“何老师”。

　　“嗯，怕得很呢！”何仁感坦然地说。

　　两人站在花园的草坪上，抬头望着天空。其他客人跟着她们出来，站在后面，与两位女王保持十步的距离。

　　今晚的第一发烟花在整点准时推向天空，炸开的光芒照影在仰望的人们脸上。

　　“何老师喜欢看烟花吗？”张胜男问。

　　“我最喜欢它被射向天空的这部分，带着炸开前谁也不知道的神秘，令人遐想无限。而炸开后，无论多么锦簇花团，也是一瞬的辉煌。”何仁感抬头看天，说得意味深长。

　　“嗯，听起来很有道理，然而等待多年，不就是为了看到这最高处的辉煌吗？大家都为了一刹那而努力着，这样的精神更美丽，不是吗？人们经常说的‘瞬间即永恒’。难道何老师不享受吗？”张胜男问。

　　“当众表白的浪漫是观众享受的，身在其中的人只是做了件平常事，生活还在老轨道上。”何仁感说，“总之结局是好的，浪漫问题好过诚信问题。”

　　张胜男点头，说：“谢谢你帮至轩渡过这场诚信危机，为了留住你，他铁了心要公布你们结婚的事。”

　　何仁感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张胜男的夸赞弄昏头脑的，她冷淡地说：“你对儿子太过溺爱，不惜绑住孙子换儿子的自由。”

　　张胜男黯然，望着失去了烟花的天空，表情落寞，“文超没有至轩的运气，在年轻时碰到一个何老师，带着他认识自己、突破自己。我一开始没有让至轩接班的打算，我想着他去美国自由几年，再回国学做生意。两年前至轩回国，我看到了他身上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仅是他在众人面前游刃有余的发表意见，知难而进的事业态度，而是一种开拓者的气质，推倒重建的自信，所以我让他跳过文超，提前接手。”

　　老太太叹口气，向前走了两步，“他回国这两年心思都在工作上，周末带一帮小子玩乐，好像做了一个小开该做的事，但我知道他不快乐。他每天中午一个人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吃午饭，然后是长久的发愣，下午又像没事一样回公司上班。你们两个有张穿着橄榄球服的合影，他放在床头柜里，拉开抽屉看，也不拿出来，那个样子……我听了很心酸。”那张合照，让何仁感想起了与哈佛的比赛。

　　那是董至轩加入耶鲁橄榄球队后第一次首发出场，对阵哈佛。她知道这场比赛是他确立球队地位的好机会，非赢不可，但是哈佛主场，耶鲁赢面小。于是坏姑娘在比赛前一天坐着长途车去了剑桥镇，半夜爬上三谎雕像，给John Harvard先生套了一件MIT的橄榄球服。剑桥镇的两所牛校——哈佛和MIT是老冤家了，MIT曾在哈佛和耶鲁的一场橄榄球赛里发射过一枚小火箭，何仁感离间计一使，让赛前的哈佛橄榄球队相当愤怒，担心MIT的人会来球场捣乱。何仁感受了启发，在比赛进行到一半时射了几枚烟花到空中，哈佛橄榄球队犹如惊弓之鸟，失了水准，董至轩因为与何仁感通过气，发挥稳定，最后帮耶鲁赢了比赛。取得胜利后，董至轩笑容满面坐在场地上，何仁感穿上蓝色橄榄球衣跪在他身后，单手勾着他的脖子一起合影。

　　“你回到港城这几个月，至轩像活过来一样，有时候生闷气，有时候偷偷笑，不再死气沉沉，像个老头。”张胜男看着她，诚恳地说：“小旻，我想请你不要离开至轩。我自私地绑住他，也自私地想请你让他快乐。”

　　“恐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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