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的仰慕（上）

　　至欣坐在阳台的单人沙发上，手下压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厚厚一叠照片，都是她的。有人拿到了这些照片，送来董家，家里的门卫说送照片的是个瘦小的先生，董至欣调了监控，看到了送照片的人，他带着棒球帽和口罩，穿一件军绿色的工装风衣，打扮和走路姿态都像极了那个人。不可能！那个人连遗尸复活的可能都没有，怎么会送来照片？那是谁？

　　从收到照片开始，至欣的心没有片刻安宁，扛不住压力，拨通了电话：“阿旻，出事了，那件事……”

　　“等八字一撇了再告诉你。”何仁感得意地对董至轩说。

　　“什么意思？”董至轩有些惶恐，长久以来与她的默契，让他知道她要走了。他追问：“你是不是要离开这里？”

　　何仁感踌躇片刻，点了点头，她还没告诉别人，但走是一定的，想想两人这么多年同学，还是告诉他好了。

　　董至轩眼前一黑，往日的恩怨情仇已置之不顾，他上前紧紧抓住她的两臂，干颤着声音问：“去哪里？”

　　“美国。”何仁感老实回答。

　　“美国？呵呵。和谁？”董至轩干笑两声，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许成勋。”何仁感看着他的脸色，估摸着他的情绪，觉得还是低估了自己对他的影响力，之前她以为，她走，最难承受的应该是至欣，但现在，眼前这人流露的万念俱灰让她目不忍睹。

　　董至轩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盯着她看，想着自己为了留在她身边，放弃了美国5所名校的Offer，真是荒诞透顶。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她：“八字没一撇是什么意思？”

　　“学校还没申请好，想等拿到签证再和大家说。”何仁感实话实说。

　　“这里呢？要休学吗？”董至轩揪着细节问。

　　“等美国大学申请好了，就从城大退学，不念了。”何仁感说。

　　“勋呢？他同意跟你走？”董至轩追问。

　　“他同意了。我刚找他爸谈过了，他爸也同意了。”何仁感说。

　　董至轩两眼一闭，睁开时带着凶横的冷意说：“他们同意没用，我同意，你们才可以走。”

　　何仁感白眼一翻，淘气又无奈地说：“ Surely You're joking，Mr. Dong！” 别逗了！董先生！来自美国大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的书名《Surely You're Joking，Mr. Feynman》，何仁感曾推荐这本书给董至轩读，现在又用书名挖苦他。

　　蒋维炎下楼的时候看到这幅场景，儿子哀痛又愤怒地抓着何仁感，何仁感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小旻来啦！”她轻声打断他们，董至轩松开何仁感，咬着牙别过头。

　　“阿姨好！”何仁感自在地向她打招呼，往楼梯这里走，说：“我来找至欣。”

　　“留下吃饭吧。”蒋维炎客气地说。

　　何仁感看一眼董至轩，他正凶恶地瞪着她。她对着董至轩的方向努一下嘴，压低声音对蒋维炎说：“还是算了。董至轩看到我很生气，我和至欣讲两句话就走。”

　　蒋维炎噗嗤一笑，点点头，对她的率直表示赞赏，说：“改变主意了告诉我。”何仁感点点头。

　　见何仁感上楼，蒋维炎走到儿子面前说：“小旻不留下吃饭，等一下你送她回去吧。”

　　“有手有脚，让她自己回去。”董至轩冲着母亲发怒。

　　慈母摇摇头，说：“你们不是还有话没讲完吗？气头上先冷静一下，等大家情绪稳了，该讲的讲清楚，不要留遗憾才好。”

　　“你听到我们的谈话了？”董至轩怀疑地看着母亲。

　　“妈妈怎么会做这种事！”董夫人嗔怒。

　　“对不起！”董至轩向母亲道歉。

　　蒋维炎看着高大的儿子，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妈妈不想看你这样，无精打采，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常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关切的眼神，心知肚明，却不点明。他向母亲坦白：“我不想这样，可我走不出来。以前喜欢的事现在提不起兴趣，原来追逐的目标也不再想实现。”董至轩坐下，迷茫地看着大厅入口，刚才她一走进来，他就活过来了。

　　“我以前觉得，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她必然也会喜欢我，接着考虑是不是在一起，全部都是我的意愿决定的。现在发现，喜欢一个人，什么要求也没有，只是在她身边，也是件困难的事。”董至轩自嘲，母亲流了眼泪。

　　“至轩，你和她好好谈一谈，你有真心，要让她看到。这个世界上真心难求，聪明的女孩会选择拿真心待她的男孩。她在你这里会比在成勋那里获得更大的幸福。”蒋维炎说。

　　董至轩摇摇头，“她第一眼看我的时候，我没有运气获得她的爱情，在她眼里，我永远是个普通人。”

　　“至轩，一见钟情是爱情，日久生情也是爱情，后一种爱情是这样的，在你们共同经历一些事情后，渐渐结成同盟，各方面状态，两个人都要比一个人的时候更卓越，哪怕相处中产生争执，也始终把相互支持放在第一位。所以不要怕迈出这一步。”蒋维炎说。

　　董至轩看着母亲，她永远是最了解他的，是老师，亦是朋友。他勾着母亲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说：“超哥真的配不上你。”

　　推开房门，何仁感看到至欣趴在钢琴上，何仁感走近，发现她睡着了，她轻轻从她手下抽出一个牛皮纸袋，从里面拿出一叠照片。照片上的姑娘站在河边，撑着拐杖，厌弃地看着镜头；她一头乱发，蹲在废弃的旧宅里，把一支香烟凹成了一个U字；她侧身躺在印第安花纹的地毯上，手里捏着一块黄油，一只手放在自己的两腿间。每一张都美，每一张都没有衣服。

　　何仁感放回照片，坐到沙发上，拿起手边的《卡尔维诺文集》看。

　　至欣睡醒已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抬头发现何仁感在沙发上看书，阳光照在她头发上，浓浓的读书人味道。

　　“阿旻！”

　　“看你睡得香，没叫你。”何仁感收起书说。

　　董至欣走过来把牛皮纸袋递给她，何仁感摆摆手，“照片很美，但是你要烧掉它们。”

　　“阿旻，我看了监控，那个人好像……”董至欣看到何仁感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便收了口。

　　“世界上已经没有那个人了。”何仁感冷淡地说。

　　至欣走到她面前蹲下，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把你害了，我应该去自首的。那个送照片的人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他一定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那又怎样？”何仁感淡定地抬起她的脸，说，“证据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拿的出来，我们再想对策。”

　　董至欣颤巍巍地问何仁感，“会不会？是他的鬼魂？”

　　何仁感爆发出一阵笑声，令人不寒而栗，她从容地说：“在科学界，不能证明其存在的事物，就被认定是不存在的，直到找到‘存在’证据其为止，所以鬼魂啊，外星人啊，都是不存在的。”何仁感起身，把她拉起来，严肃冷酷地说：“那个‘存在’已经被我用科学魔术变成了‘不存在’，所以有人要装神弄鬼，就让他装。”

　　至欣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心情平静了许多，何仁感搂紧她，在她耳边低语：“拿到照片，烧了就是，查看监控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搞了，肯定被你哥知道了。送照片的人打扮成那个人的样子，就是要你看到。我们自己不能吓自己。自首这样的话不要再说，那个人的名字我也不想听到，别人说起，你也不要慌神，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何仁感拉着至欣来到钢琴旁，推她坐到位子上，扶着她的肩膀说：“没人知道去年夏天我们干了什么。嗯？”见董至欣点头，何仁感摸摸她的头说：“好孩子，现在不要胡思乱想。我唱歌，你弹琴。”

　　一架钢琴，两个女孩，何仁感唱到：

　　“她仍然记得年少时候，
　　共度浪漫，鲁莽相爱的两位好友，
　　曾经的误会让三个人分手，
　　就这样各自尴尬生活，
　　可今天，
　　他们又再次重逢，却不知道，
　　彼此都已揣摩一世，
　　就今天，好像一切回到从前，
　　就算是不能再见。”

　　从董至欣房间传出何仁感的歌声，董至轩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让歌曲传进房间，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她唱的——世界末日。

　　“他晒着阳光，独自醒来，
　　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世界最后一天，
　　如果说还有什么怀念，
　　一定就是昨晚分手这个时刻，
　　在今天，他提前看完书的最后一页，
　　找到她爱的留言，
　　广播里，那条末日的消息，
　　再爱一次已经来不及。”

　　大厅门口，何仁感和至欣拥抱告别，何仁感说：“今晚就处理干净。”至欣点头。

　　何仁感拉开劳斯莱斯车门，看到了坐在后排的董至轩，他已没有刚才的怨怼与戾气，只是森冷地招呼：“何仁感！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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