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下部

作者:萧雪鱼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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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六艺(本章完)


      第二天又飘起了细碎的小雨,同时出着朦朦胧胧的太阳,石灰新刷的墙面还是没有完全干透,新换的青瓦却被滋润得颜色更深,石板路的缝隙处,野草偷偷摸摸地探出了脑袋。
      在这样的天气里,宗阳书院与两国使团的学术交流大会,也就是苏蕴明脑内的三国运动会正式开始。
      比赛项目早就说好了,今年分成七项,每天只交流一项,君子六艺按“礼、乐、射、御、书、数”的顺序排在前头,辩难排在最后。见过南襄代表团的作派以后,苏蕴明倒是没再怀疑辩难项目是陈旸胡搞出来的,晋时清谈成风,辩难想必是南襄的优势项目,她不敢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获胜。
      这是学术交流的第一天,比赛的项目是“礼”,按苏蕴明的理解,就是双方各派人上去表演早就不流行的周礼,谁表演得漂亮、吸引的眼光多,就算谁赢。
      山门后的广场上搭起了高台,台下挤满了年轻力壮的学生——没办法,不年轻不力壮挤不到前面,都在后面咬牙跺脚地怀恨呢。
      当然了,任何时候都少不了特权阶级,宗阳书院校管委员会——或者叫本次比赛的筹办委员会?苏蕴明起名字的水平麻麻的。总之,以朱院长为首的书院领导陪着皇帝和使团正副团长,大模大样地端坐在舞台正前方的好位置。
      因为是这么一个不带烟火气的比试项目,所以院方和代表团成员显得和乐融融,朱院长那张白板脸难得露出称得上和煦的笑容,柏绛与他邻座,依然穿着那身飘逸的白色麻衣,举手投足间充满大学问家的儒雅,就是帽子太高了点,坐他后面那位差点没站起来。那位北狄的鸿胪寺卿与潞苍原坐在一起,潞蛮子难得见到家乡人,头碰着头相谈甚欢。这时候更能看出来两人的官袍相似度达到九成九,苏蕴明感叹,北狄的山寨技术真是不让后世啊。
      这群人热热闹闹地坐在二、三排,第一排只坐了皇帝一个人,连那些见缝插针的学生也不敢靠得太近。数名金吾卫和太监站成扇形,在皇帝和高台间圈出一块空白地带,他们背对皇帝,手按佩刀,对人群虎视眈眈。
      苏蕴明站在人群的前排,她能有这个位置还是学生们礼让她是女子。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皇帝正襟危坐的背影,他今天没有戴冠,似乎是穿着便服,头发整整齐齐地绾在头顶,绾发的白色巾带许久都不动一下。
      她看着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上京寻找失踪的弟弟,却几次与三皇子擦肩而过,她曾经见过他的背影,他系发的带子上镶了两颗明珠,像两团摇曳的晕光。
      当时她没有认出他,他们曾经朝夕相对,一朝别离,她居然就认不出他。而这一次,他易容成韩竹乎,比上次易装改扮得更彻底,她却能即刻识破他。
      这是否意味着,不管她愿不愿意,他和她之前的羁绊愈来愈深,而想要连根拔起,付出的代价也会更难承受?
      苏蕴明心情烦闷,陈旸步步紧逼,昨天晚上缠了她好久才肯走,下一次她再心软,他想必就能顺势爬上床。现在回想起来,当日她在泰安宫发誓的决心并没有变,但陈旸就像一汪暖水,无孔不入浑不着力,软绵绵暖洋洋地浸泡着她,洗涮着她,她就算真是一块石头,也早晚被他磨平了棱角。
      台上忽然一声锣响,打断了她的思绪。表演开始了。

      宗阳书院作为东道主第一个上场,表演的是周礼中的乡饮酒礼。
      幕后传出轻快活泼的牧笛曲,随着笛声,众人眼前仿佛都拉开了一幕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乡村画卷,一群宗阳书院的学生身着粗布衣裳,作乡民打扮走了上来,互相之间行礼,说着谦恭的话,询问对方的家世年龄,乡野闻名的贤者或者年高的老人受到众人一致的尊敬。亏他们还真找了一个须发皆白的中年学生扮演长者。
      然后主持乡饮酒礼的官员上场,他身着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穿的紫袍,但表现得很谦逊,百姓向他行礼,他都微笑着颔首示意。这里可看作学生们的艺术加工,事实上,虽然汉以前乡饮酒礼的主持大都身份显赫,传说汉高祖也曾经主持过这个仪式,并作出了流传千古的“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但到了大圣朝,乡饮酒礼的主持早就降格为乡长、里长一流,三品官不是封疆大吏便是京中显宦,区区一个仪礼是请不动的。
      台上的乡民们按年龄入座,贤者被请到距年高的长者最近的位置坐下,然后主持端上酒,按座位顺序敬酒,同时说着祝颂的话,赞扬长者的经验和智慧、贤者的贤明通达,号召在场的人都要敬老尊贤,不做恶事,祝愿朝政清明、田野丰收、乡间的生活越来越好。
      自从主持开始祝酒,伴奏的笛声就放缓了节奏,似有若无得像潺潺流淌的小溪,主持在上面唱歌一样念着古雅晦涩的句子,被敬的人和之,抑扬顿挫地吟诵更古雅更晦涩的句子……这简直是折磨!
      苏蕴明听得昏昏欲睡,那些句子她十句大概能听懂半句,念诵的人为了表现出古意,又故意把调子拖得很长,她愈发听不懂,也愈觉得催眠。
      她晃晃脑袋,醒了醒神,前后左右张望,学生们的表现跟她差不多,呵欠不断,反正挤得摩肩接踵,有几个干脆就靠在旁边人的肩膀上打起了瞌睡。陈旸依然挺着脑袋一动不动,苏蕴明也看不出他是不是直接坐化了。潞苍原与北狄鸿胪寺卿一直在嘀嘀咕咕,压根儿没看台上,倒是朱院长和柏绛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只有他们才明白的精彩处,朱院长轻轻鼓掌,柏绛捋着他下巴上的三绺长须,点了点头。
      苏蕴明觉着,这场景有点像后世某些电影节参赛影片预演,大部分人睡着了,小部分人骂娘了,只有评委看得击节称赞——于是该电影获奖了。
      好容易熬到宗阳书院的乡饮酒礼表演完毕,朱院长和柏绛鼓掌,潞苍原和北狄官员随众拍了几下,皇帝没有反应,苏蕴明身前身后同时有人问:“完了吗完了吗?”,声音兴奋有之,解脱有之,瞌睡刚醒有之。
      稀稀啦啦的掌声中,宗阳书院代表队退场,苏蕴明在心里给他们打了个大大的叉。

      第二个出场的是北狄,表演了他们的拿手项目:乡射礼。
      这个其实和君子六艺中的“射”这一项目有所重合,北狄虽然在文化上远远落后,却自有他们的狡猾,君子可欺之以方,因为周礼中确实有这一礼,宗阳书院和南襄代表队都没有提出异议。
      上场的是石阶上那十四名穿着青直缀的男子,领头便是那位弹琴的人。他们分成两人一组,同时在台上表演射礼。
      苏蕴明事前对君子六艺相关都做了一些了解,所谓射礼并不只是比赛射箭,严格的说起来射不射得中箭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射箭的过程中要遵循一系列严格的礼仪,如何亮箭、瞄靶、拉弓、射箭都是有规定的,动作必须标准而优美,又要表现出对对手的尊重。胜者不能有丝毫的骄狂,要赞美败者谦让的美德,失败者也不能表现得沮丧,要真心地拜服胜者,表示比赛是公平的,水平是不够的,努力是继续的。
      相比较上一场表演,乡射礼的对话明显少了许多,虽然也是文绉绉的听得肉紧,起码还能忍受。让苏蕴明更感兴趣的是,当鼓点敲响,男人们整齐划一地拉弓拔箭,贴身的青直襟纤毫毕现地勾勒出他们身体的曲线。这群人真的半点也不像读书士子,那样弧度优美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和腹部,充满勃勃生机,只有长时间有计划的锻炼才能保持得这么好。
      她看得高兴,面纱下面嘴角含笑,忽然觉得脸上刺痛,像被人恨恨地剜了一眼,转头去找时,大家都忙着看台上,只有皇帝坐的位置似乎比刚才偏了那么一点,脑袋上面的束发巾带也晃了那么一晃。
      乡射礼赢得大声喝彩和热烈的掌声,潞苍原站起来为他的国人欢呼,那个弹琴的人像是真的认识他,他先俯下身,十四人一齐单膝跪地,右手贴住左胸,朝着潞苍原深深地拜了下去。

      压轴的是南襄代表队,他们表演的礼仪一报出来就引来满堂彩:士婚礼!
      表演还没开始,人群已经沸腾了,前后左右所有的学生都在往前挤,苏蕴明身不由己地被推着走,一眨眼已过了金吾卫的警戒线,再一眨眼眼前便出现陈旸龙袍上那条浮凸的黑龙。
      朱院长脸又黑了,起身刚要说什么,皇帝抢先一步道:“是朕迂执了,宗阳书院为我大圣教书育人百年,培养了无数栋梁之材,圣人言有教无类,书院内只谈师生,不分什么天子平民。”他示意金吾卫撤掉警戒,微笑道:“愿意坐的都来坐吧,朕一个人也没意思。”
      皇帝虽然年轻,一贯也表现得谦和,但他长得实在太美,美之一物到了极致便自然而然地生出震摄来,像是火焰外层那高温的蓝边,光看着都觉得烫手。学生们本来挤得正热闹,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再动,更别提什么“过去坐”。
      朱院长咂巴着嘴巴,想再斥责皇帝几句没规矩,但皇帝亲近本院的读书人是好事,他身为院长总要为书院的利益着想。而且,能用的三个字的词他昨天也用得差不多了,临时想不起来更多。考虑了一会儿,他默默地又坐了下来。
      朱院长不表示反对,使团远来是客不好说什么,金吾卫和太监惟皇帝之命是从,那还不是随便陈旸怎么搞。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朝一名金吾卫点了点头,那人出手快如闪电,两名学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便被他一拽一扔,给丢到了座位上。
      皇帝那一排的座位很快满了,被丢过来的学生们战战兢兢地坐了一会儿,没觉得屁股上有虫子咬,渐渐地胆子大起来,朝与皇帝相反的方向挪了挪,就全神贯注地看起表演来。
      真正坐在陈旸身旁的,只有一个苏蕴明。

      她一头撞过来的时候,陈旸扶了她一把,太监和金吾卫们迅速收缩,将两人紧紧地包裹进去,便没有人看到,他握住了她的手。
      或者有人看到也不以为意,谁都知道她注定是皇帝的女人,而大圣朝并不提倡“存天理,灭人欲”,已婚女子比未婚女子得到的自由更多,夫妻携手在街上漫步也不会引得众人侧目。
      她的同事们,她的学生们只会说,这是一段佳话。
      苏蕴明僵硬地坐在他身边,皇帝脊背挺得笔直,双眼平视前方,与她之间也保持了一定距离,看起来是端方守礼的君子。
      但他长长的袖子搭在他们之间,在袖子底下,他依然握着她的手。
      一切像昨天夜里那一幕的重演,无论她怎么挣扎,他不放,死都不放。

      高台上南襄的代表队表演着士婚礼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六个步骤,南襄派来的都是俊秀的美男子,此刻换下了白衣高冠,穿着吉服,登时像是珠玉满堂,晃得人眼花缭乱,只觉得满城看花花不尽,一时也看不了各自的好处。结果最出众的反而是扮演新娘那位,虽然穿的是女装,但颜色鲜妍,衬着他面白唇红,用“色若春晓”来形容都不过。
      学生们轰然喝彩,连身后的老学究们也真心诚意地鼓起了掌,皇帝却“哼”了一声,低低地道:“姐姐信不信,我穿新娘礼服比他好看。”
      “我信的话能怎样?”苏蕴明没好气地道:“皇帝穿新娘礼服出嫁吗?”
      陈旸轻笑一声,继续压低声音道:“姐姐是新郎的话,小阳便当新娘又何妨?”
      虽然有调笑的味道,难为他说得情真意挚,苏蕴明顿了顿,侧首看向他。
      细碎的雨粉在陈旸的发上、脸上、衣上凝结了薄薄的一层,晶莹得像无数的碎钻,雨水反射的光芒就像他整个人发出的光。
      或者他本来就会发光,旸是太阳的意思,她也算有先见之明,给他起了聂阳这个发音和涵义都如此相似的名字。
      可太阳只适合当空照耀四方,人如果离烈日近了,只会被蒸发得一丝不剩。
      这不是太阳的错,是人自己的错。

      第一天,南襄代表队力压宗阳书院和北狄的代表队,取得君子六艺中“礼”这一项目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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