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黑色轿车开进傅公馆所在的街道。傅靖云在后座闭目养神，眼下的青影彰显着疲惫。
　　北平那一连串棘手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他也终于可以回上海了。仅此一次。以后那边再捅出篓子，他是不会再帮着收拾的了。
　　住宅区道路上的积雪只融化了一半，司机怕打滑，开得比较慢。
　　快到傅宅大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冲到车头。眼看要撞上，司机猛地踩刹车。傅靖云一个颠簸清醒了过来，手反射性地摸上腰间的皮套。
　　一个圆脸短发的女孩子泼辣地一掌拍在车头上，“瞎了眼了？怎么开车的？”
　　司机摇下窗户，喝道：“你哪里来的？让开，让开！”
　　傅公馆的大门这时慢慢打开，杨叔带着人迎出来，叫了一声少爷。
　　赵文佳看着一个军官从车后座走下来，面容俊美，英气逼人。
　　她等不及多想，冲过去喊：“你是傅靖云？”
　　傅靖云身边的副官和亲兵却是如临大敌，纷纷掏出抢来对着她。赵文佳一看这架势，吓白了脸。
　　傅靖云微微颦眉，仔细端详这个文学青年打扮的女孩子，点头说：“我就是傅靖云。”
　　“太好了！”赵文佳顾不得被枪指着，急冲冲道，“你快随我去救以茉！”
　　傅靖云冷淡的目光霎时锐利，声音压低了，“以茉怎么了？”
　　“她大哥大嫂要逼她嫁人！她昨天逃跑还摔伤了头……”
　　傅靖云骤然加深的眸色带着骇人的寒意扑面而来，吓得赵文佳把后面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开车！”傅靖云坐回了后座。
　　赵文佳反应过来，追了上去，“唉，傅少，麻烦捎上我！”

　　苏太太站在客厅里，笑着拉着弟弟的手，说：“难为你有心了，带了这么多东西来看以茉。你们这还没结婚了，就对她这么好，等结了婚，还不把她宠进蜜罐子里去。”
　　刘继业腼腆地笑着，“听说苏小姐伤得不清，我当然该来看望一下的。”
　　苏老爷敲着烟斗，说：“你能这样关心她，我和你姐姐都很满意。我就剩这么一个亲妹子了，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刘继业端正的脸浮起一片红晕，“苏小姐现在方便吗？我想上去看看她。”
　　“也真是不巧。”苏太太一脸遗憾，“以茉才吃了药睡下了。你放心，等她醒了，我就告诉她你来探望过她。”
　　刘继业遗憾地点了点头，刚端起茶杯，就听屋外一阵大响。
　　客厅里的人纷纷站起来，惊慌地朝外望。
　　透过落地大玻璃窗，刚好可以看到一辆军车像脱缰野马一样冲进了苏家院子，直直碾过草坪，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屋子大门口。
　　车门打开，穿着军装的男子走了下来，皮质军靴踩在草地的残雪上，身形高挑挺拔。他步伐稳健地走进屋来，军大衣的衣摆随着摆动。
　　苏氏夫妇就好比做贼被当场捉了赃一样，齐齐脸色刷白，瑟瑟发抖。
　　傅靖云走过他们身边，脚步略一停顿，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
　　“傅……傅少……”苏老爷哆嗦。可傅靖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跟在赵文佳的身后朝楼上走去。
　　以茉刚退烧，人还有些迷糊。方才听到的汽车声，她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门上忽然响起急促的捶门声，赵文佳的声音响起：“以茉，你在里面吗？”
　　以茉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以茉，你还好吗？”低沉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传来一样。
　　以茉胸口像是被捶了一下，泪水瞬间湿润了眼睛。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门口，“姐夫，我在这。”
　　傅靖云皱着眉看着门上的锁，抽出了手枪，“以茉，你站到一边去。”
　　以茉应了一声，急忙退开。
　　只听砰砰两声巨响，门锁冒起火花，然后轰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了。
　　傅靖云大步迈进屋内，就见以茉穿着白睡衣，头上缠着纱布，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女孩儿起码瘦了有十斤，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又披散着长发，本来就小的脸只有半个巴掌大了。
　　傅靖云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地脱下军大衣，将以茉单薄的身子裹住了，然后打横抱了起来。
　　刘继业尴尬地站在客厅里，左手是神色慌张的姐姐和姐夫，右手是板着脸摸着枪的士兵。他对这状况一头雾水，还以为是那个军官仗势欺人，来抢东西。
　　正焦急着，只见那个军官怀里抱着一个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那女孩被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头黑发和一双白皙纤瘦的脚。
　　男人抱着女孩，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扫了他一眼。那目光锐利如锋，冰冷如数九寒冰。只一眼，刘五少就觉得自己被这锋芒切割得体无完肤，什么言语都没有了。
　　傅靖云走出大门。寒冷的空气吹得以茉一个哆嗦。
　　傅靖云把她裹紧了点，坐进车里。
　　以茉抓着傅靖云的衣襟，不安地问：“我们去哪里？”
　　“回家。”简短有力地回答。
　　司机猛踩油门，军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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