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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二)
傅清澜觉得自己很无辜。
坚持要在雨天出来散步的人是秦怜,坚持要爬树取帕子的人是秦怜,现在愤然甩袖而去的人还是秦怜。
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生谁的气。
似乎在她有限的记忆里,秦怜总是莫名其妙地发怒,然后莫名其妙地好转,反反复复,喜怒无常。
她懒得计较,虽说作为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被小侍弃之身后的妻主,她的确感觉有那么点尴尬,但是她那张冷淡漠然的脸,足以让凑过来的好事之人望而却步。
她换了只手拿着纸伞,转身想要离开。
还没走两步,一个浓妆艳抹的男人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像是很久没跑过似的,喘着气叫着,“傅……傅小姐。”
哦,她认出来了,他是秦怜的‘爹爹’。
仔细瞧瞧,他和秦怜长得一点都不相像,看来不会是他的亲生爹爹,应该是怀香楼的老鸨吧?倒是她疏忽了。
她停住,询问地看了过去。
那个男人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犹豫地道,“秦怜他……不是有心的。”
不是有心当场抛弃她么?
傅清澜看出男人的担忧,平直的语调淡淡道,“没事,他经常这样。”
言下之意,她早就习惯了,不用在意。
男人嘛,总是多愁善感的,偶尔使点小性子也无所谓,反正她是女子,自然该有容人之量。
那男人盯着她看了会儿,好似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终是点了点头,“傅小姐,告辞了。”
傅清澜慢慢地向家里走去。
靠近家门的时候,她脚步不由顿了一下,有点不情愿回去。
最近几天不太平,家里每个人都像是揣着秘密,行事都神神秘秘的,唯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万事不知。
蓝漠受伤之后,一直对她避而不见,而她也很不确定——他的遇袭,他留下来的原因,真的只是那么简单么?
更奇怪的是姐姐和慕容枫祈,那天晚上不晓得他们两个谈了什么,今天一早,姐姐就收拾行李出门了,也不说要去哪里,只说过几天就回来。她转而问慕容枫祈,对方笑眯眯地四两拨千斤移开话题,顺带出言挑逗她两句。
而秦怜……他好像根本就没正常过。
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迈进门槛,但还没到正厅台阶上,她就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今日本应在前院洒扫的小伺一个都没见到,反倒是赵管家在正厅门口候着,看样子等了有些时候了,一见她回来,慌忙迎了上来,“小姐,你可回来了,老夫人在里头等你呢,你快去请安吧。”
傅清澜着实吓了一大跳,纤眉挑高,讶然惊道,“老夫人不是过世了吗?!”
这话刚问出来,赵管家脸色刷地惨白,还没来得及给她使眼色,里面传出一声重重的冷哼,“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不好,她早死的娘还魂了。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吓个半死也得双腿发软,可傅清澜一来记不起自己母亲是谁,二来麻木惯了,一张脸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已是极致,再要多点表情对她而言实在太勉强了。
歪着头想了想,她最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吧,貌似也没做过有辱家门的事……总之不该让亲娘大白天地找她算账啊。
她抬脚进门,一边听到男子温润清雅的嗓音如一阵风吹来,徐徐劝道,“清澜她脑子不好使,您看在她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份上,别生她的气了。”
……她脑子才没有不好使。
傅清澜抬眸,正好迎上一道锐利的目光,宛若一柄利剑当空向她射来。
高坐主位上的老人锦衣华服,端庄肃穆,全身上下一副刚强硬气的做派,虽然满头华发却不显得老迈衰弱,面色红润,眼神清明,怎么看都是精神抖擞的模样,听了身旁男子说的话,双眉拢紧,“什么逃过一劫?不都是她自找的苦头吃么!本来就是个薄命的身子,偏偏还嫌自己命长!”
一身淡青色长衫的慕容枫祈坐在左下方的位置,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支着下颔的手挪了挪,慢慢缩进袖子里,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怎么会呢,清澜妹妹当然是要长命百岁的。”
“不光是她,还有你!”老人完全把傅清澜当成了空气,转过头,严厉地瞪着慕容枫祈,“坐没坐相,你是没有骨头还是不知道怎么直起背?别以为我在安尧不知道,她家里收的那两个——怀香楼出来的狐媚子和北国来的蛮子,你就这么任由她胡来?”
慕容枫祈难得地温顺,虽然还是懒懒散散的样子,但却听话地直起了腰背,“老夫人教训的是。”
“平日里要怎么闹都随着你们,但这次实在是太胡来了!”老人一提起这个,气得再也坐不住,站起来,背着手兜圈子,走到傅清澜面前时停了下来,一只手伸直,指着她的鼻子,“你爱娶几个夫侍随你便,我何曾约束过你?但你这条命岂是随意就能舍了的?我早就跟你说过,楚家的女儿只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从不会做自我了断的窝囊事!”
“她现在姓傅。”慕容枫祈好心地提醒。
老人蓦地转过身,“你倒是没怎么变,人前人后都向着她,若不是你从小宠着,她怎会是这幅脾性?”
慕容枫祈摸了摸鼻子,似乎觉得自己被冤枉了,但也没说什么。
傅清澜一直沉默地听他们一问一答,耐性差不多也已经用光了,趁着慕容枫祈没接话的档子,开口问道,“贵姓?”
这两个字让老人火冒三丈,伸向她的那只手颤了颤,仿佛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对着她狠狠敲下去。
慕容枫祈无奈的轻声叹息,懒懒地站起来,抬袖掩去一声模糊的咳嗽,另一只手按在了老人的手臂上,温声道,“您看,她真的忘了。”
老人怒瞪着她,良久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傅清澜自然而然坐到了主位上,慕容枫祈随着她一同坐下,端起尚温热的茶杯,捧在手心里吹了吹,“那是楚侯。”
“唔。”
“你本来姓楚。”
“唔。”
“你出生不久,父母双双离世,一位云游四方的高人替你算了一卦,说是天生命中带煞,注定是孤寡之相,害人害己,不到二十五岁必定横死。”
“唔。”
“傅家曾受过侯府恩惠,况且世代从医行善,福德深厚,老夫人本想把你送来这儿养着,冠上傅家的姓,兴许能够助你保下一命。”
结果谢天谢地她现在还能活着,但却克死了傅家双亲。
傅清澜斜眼看过去,“你命真硬。”
“那是当然。”慕容枫祈浅浅笑着,满身的慵倦高贵,眸中流转缱绻着儒雅清润的光影,衬得空气都仿若温暖起来。“我还要与你携手白头呢。”
傅清澜怔了怔,垂首不语,静坐了半天,才抬起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慕容枫祈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竟然语塞。
他眯着眼睛,双手不自觉地缩入袖子里,身子向后仰,习惯性地靠着椅背,仿佛陷入了回忆中,透过眼前的虚空看到了过去。
凄冷的月光,泼墨似的夜幕,翻飞的衣袖,冷淡的眉眼,半没入胸口的剑刃……一幅幅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拼凑完整,逐渐描绘出女子迎风而立的身姿,出剑拔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血珠飞溅的刹那,伤口剧烈尖锐的疼痛和微微的眩晕感之中,他依稀记得她收剑回鞘的冷漠,二十几年的时光恍然如梦,冗长而又短暂,点点滴滴在月光下碎裂成灰。
那是他的清澜妹妹,大冬天穿着厚厚的棉袄,吸着鼻涕溜出后门买冰糖葫芦的清澜妹妹,跟在他屁股后面踢踢踏踏走路的清澜妹妹,被他一取笑便会满脸通红的清澜妹妹,坐在树枝上一晃一晃说着‘白头到老’的清澜妹妹……不,她根本不是。
站在那里的是个疯子,真正的疯子,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她并没有杀了他。
她挥出的一剑,偏开了他的心口半寸。
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情分,曾经青梅竹马的天真相守,换来短短半寸的偏差,是侥幸或是有心所为?他分辨不清,但他宁愿相信她是顾念着他的。
慕容枫祈睁大眼睛,任凭明亮的光线驱散冰凉的幻象,望向傅清澜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隐约透着淡淡的温情,“旧伤而已。”几乎是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情不自禁地走近她身边,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刹那间,宛若回到了童年时光,挑眉轻笑,七分真心三分玩味,“你能学着心疼我,什么伤病都会痊愈了。”
傅清澜侧过头,避开了他的手再次探过来,不带情绪地陈述,“阿暖说的。”
慕容枫祈一愣,心里一阵浅淡得转瞬即逝的酸涩,随即又笑了出来,“你这个人啊……”
木头脑袋,石头心肠。
他收回了手,拢入长袖,始终微笑着,“有些事,未必是有心躲避就能逃过的。月底前,跟南玉书要个令牌,去英烈陵看看吧,你若是错过了她的祭日,以后记起了事,不知该有多么自责。”
“你知道什么?”
慕容枫祈扯起唇角,语气慢吞吞的,糅合了恶劣的意味,“我知道得可多了,你小时候尿床几次,闯祸几次,打架输了几次,我好像全都知道……对了,当然还有书房那次……”他眨了眨眼,“做妻主能做到你这个份上,世上也就仅此一人了,啧啧,好好的温香软玉,居然晾在一边当摆设,一晾就是四年,可把那孩子给憋坏了。”
傅清澜很久说不出话,好不容易听懂了他指的哪件事,惊愕得只能迸出一个字,“你——”
“变态?长针眼的?禽兽不如?”慕容枫祈掰着手指,一个个数着小时候她对自己的称呼,末了抿唇一笑,“你看,从小到大,你每天起码用半个时辰给我起绰号,我不禽兽一点,怎么对得起你浪费的时间呢?”
傅清澜非常郁闷。
她发现跟这个人讲理是讲不通的,而且他对自己的过去了如指掌,目前的情况下,她跟他说什么都是自己吃亏。
她是女人,不能计较,绝对不能计较。
哪怕自己的正夫是个变态偷窥狂,也绝对不能计较。
“我说的可是真的……”
她回头,恰好对上慕容枫祈幽深的黑眸,对方敛袖轻笑,“去一趟英烈陵吧,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里。”
所有珍贵的,痛苦的,美好的往事。
——她无法逃避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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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回家了,累啊……
女主的过去快要揭晓了,于是她真正人渣的一面也快露出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