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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枫(二)
嚷了半天也不见里头有回应,阿暖忧心地加快脚步,睡莲轩那只公老虎凶悍蛮横众所周知,他家公子文文弱弱的,被欺负了可怎生是好?小姐是指望不上了,赵管家也不一定会理这档子事儿,阿暖绞着手指,紧张得呼吸急促,心口微疼。匆忙进屋,他一眼瞥见慕容枫祈的神色,吓得心跳都停止了。
公子容色如雪,长眉紧蹙,袖口上一片暗红色的血渍。
怎么回事,刚刚不还好好的么?这一眨眼的时间出了什么事情?
好死不死,这时偏偏响起了小六儿娇怯怯的声音,“有人--”
“出去出去!全都给我出去!别来烦我家公子!”阿暖多年隐忍的不满和痛苦瞬间爆发,猛地转过身,毫不留情地推搡着傻愣住的少年,死命把他往外面推。“抢别人妻主的还有理了?怀香楼出来的没一个好东西,哪来的回哪里去,别脏了我家公子的眼!”
“你、我、不是……”小六儿怎么都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一出,呆呆地任由阿暖把他推到台阶下头,回眸一看,秦怜淡淡然站在一旁,扫了屋里的慕容枫祈一眼,不发一语地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远远传来一声轻弱风絮的呼唤,伴随着一阵刻意压低了的咳嗽声,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到了门口,“小孩子不懂事,秦怜弟弟莫怪。”
秦怜停下脚步,语声清淡,“他也没说错。”
“当然是说错了……”慕容枫祈一手掩唇,咳嗽了两下,目光移到小六儿身上,“出去候着。”
小六儿听话地退下,“是。”
“还有你……”慕容枫祈指了指阿暖。“去厨房,别让我说第三遍。”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神情也是温和清雅的,但是不知为何阿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背后发凉,总觉得这样的公子……好可怕,从未见过的可怕。
他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唯唯诺诺跟上了小六儿。
“进来坐吧,我不能站太久,今天犯病啊……”等着人都走光了,慕容枫祈回屋里坐下,静静候着对方入座,神色疲乏倦怠。
秦怜没让他久等,大大方方在他对面落座,“你脚伤好了?”
“脚伤?什么……哦,是那个啊。”慕容枫祈找了个软垫放到背后,整个人软软地倚靠进去,双手笼入袖中,笑笑道,“我逗她玩呢。”
“那你说的那些话--”
“全是假的。”慕容枫祈无意隐瞒,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味当日的情景,“她听得头疼了吧,从小就这样,经不起人逗弄……”
头疼的岂止是她一个人。
秦怜不语,只是仔细地盯着他打量。
这是傅清澜的正夫,除了赵管家之外,唯一清楚她的过去的人。
来到红枫阁之前,他曾经想象过慕容枫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是清心修道的淡漠道士,或许是终日哀叹的深闺怨夫,或许是无拘无束爱恨分明的不羁男子,或许是高傲不可一世的绝色美男……但绝没想到会是这么平易近人,不卑不亢,文雅温纯的男子。
他的容貌不是最出色的,五官分开看都算不上出挑,但是合在一起却是出乎意料的顺眼耐看,不言不语安静坐在那里,气质沉稳,眉眼柔和,一举一动透出的高雅贵气只可用八字形容: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这样的男子,跟那日一墙之隔,呼天抢地的无礼泼夫判若两人。
“听说你有了身孕?”慕容枫祈合起眼帘,唇角挑起一抹笑意,根本不想听到他的回答,“她气得想要杀了你呢……”
秦怜神色巨变,霍地立起身,带翻了他身后的椅子,“你--”
“我怎么会知道?我当然知道啊……因为那天我就在附近,有心要阻止你的话,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可我不想,你知晓为何么?”慕容枫祈眉目不动,笑得温和淡雅,“她已经走火入魔了,为一个人守身十年,为一个人相思十年,她根本就是打算带着那人的记忆入土为安……必须要有人来提醒她,她还活着,她不能只为一个死人伤害身边关心她的人……”
“什么守身?”秦怜讽刺一笑,“女子会为男子守身么?”
“不会。”慕容枫祈摇头,慢条斯理地补充道,“但女子会为了女子守身……”
秦怜再次怔住。
女女之好……书房里他无心的戏弄,难不成揭露出的竟是所有事情的真相?
不近男色,女婢伺候,清心寡欲……傅清澜她……
“那人名唤南岚,是南玉书的庶出长姐。”慕容枫祈好心为他解答,“你那时候还小,未必会记得当年的北境之乱……不过没关系,你可以看看现在的南玉书,南岚和她长得七分相似。”
当年的事啊,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呢。
南国立朝之初,漠北贼寇频频犯境扰民,太祖便令心腹大将领兵剿戮,那位将军果然不负太祖所望,直逼得漠北各部落向南国俯首称臣,年年纳贡。太祖大喜,赐将军国姓,封她为晋王,世代镇守北疆,保国安民。
一百多年过去了,当初大多数的王爵家族都已没落,唯有晋王一门英才辈出,仍为国之栋梁,朝廷显贵,历代皇帝对其既敬且怕,敬其满门英烈,忠孝双全,怕其军威显赫,民心所向,但到最后都没一位皇帝敢轻易夺其兵权,一来忌惮北境数十万只听晋王号令的将士,二来忌惮太祖垂危时留下的密旨:北境一日未平,晋王府不可动矣。
十年前,北境战况告急,平南大将军尉迟凌率兵进攻颏城,血战二十日,俘虏守将南珏,三天后称南珏已向北国投降称臣,愿从此为北皇尽心效力。南皇闻讯大怒,召晋王入宫,劈头盖脸一顿恶骂,命令她即刻出兵平乱,将功赎罪。晋王回府后,当晚突发急症,一病不起,太医院来了人诊断,说是急怒攻心,愁思郁结,需要静养休憩。
晋王不能带兵,皇帝陛下便能名正言顺要回漠北大营的兵权,危急时刻,王府庶出长女南岚披甲挂帅,替母出征,三月后斩下尉迟凌人头,告慰颏城失守时战死的士兵亡灵。
遥想那时意气风发,满眼韶华,跃马扬鞭沙场飞驰,千里冲杀势若风雷,何人胆敢撄其锋芒?
如今却已成了英烈陵里一块冰冷的石碑,几个苍白平淡的字迹。
南岚,南岚,你可有不甘?
慕容枫祈怔怔出神,眼神漫无目的地透过秦怜望向远方。
他说得很对,秦怜自然不记得南岚是何人,在他的印象中那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名字,代表着一位英年早逝的天才将领,但也只此而已,与他本人没有多大干系。
可慕容枫祈说,南岚与南玉书长得七分相似。
南玉书他是熟悉的,性子沉静如水,小小年纪却毫无同龄人的浮躁冲动,做事总是三思而后行,玲珑之心,天人之貌,一双凤眸有情还若无情,顾盼处迷倒了锦华城内多少待嫁男儿。
晴天霹雳啊……他的情敌突然从男人变成了女人,还是个完美无缺的女人,上战场即可挥剑冲锋陷阵,下战场便是兰芳清贵之姿,简直就是无懈可击……这下子他连南玉书都得防着了。
“我不会与你争,蓝漠也不会……”慕容枫祈视线尽头处,一管翡翠制成的玉箫横躺着,宛若一汪静止的涓涓细流,“黄粱旧梦,蹉跎十年,她总该醒了。”
“若是她不愿呢?”
“你那日不是给出答案了么。”慕容枫祈慵倦地斜睨他,“她不愿意,那就强迫她愿意了呗,趁她心烦意乱神思不稳时下药,对她为所欲为,你连那事都做出来了,还怕什么愿不愿意?”
他站了起来,身子一晃一晃地走到墙边,取下翡翠玉箫,递到秦怜面前,“初次见面,招待不周,这个你拿去……我累了,你自便。”
说完,竟然真的拖着困乏的步子,绕过屏风进了里屋,临睡前丢下一句,“别忘了叫妻主大人多来看看我呀……我还是很想她的……很想逗她的……”尾音渐弱,最后归于原形毕露的呼噜酣睡声。
翡翠玉箫触手沁凉,秦怜紧紧攥住,指尖冷硬的触感化为千万缕细丝,穿透肌肤皮肉,渗入骨髓之中,交错纠缠着向上蔓延,最后在心口的位置凝聚汇集,犹如一张牢不可破的密网绞紧心肺,一时之间,他胸腔发闷,呼吸困难,不安的感觉萦绕不去。
不该是这样的。
南岚再好,毕竟早已不在人世,慕容枫祈亦无心争宠,他本该松了一口气,为何反而陷入窒息般的迷惘焦虑中,难以自拔?
黄粱旧梦,蹉跎十年……十年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傅清澜,那个令你宁可长眠不醒,浑噩度日的梦境,究竟是一段怎样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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