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行更远

　　午睡后去禧雅院看望符凌烟，暖阁里散着淡淡的药香，她精气神好了不少，半倚在榻上就着苏雅的手饮汤药，见我送来平安符，她自然喜悦，一时兴起，邀我与她执了棋子黑白相对。
　　“听说妹妹近来食欲不佳，可是入了秋身子不适？”符凌烟落下一颗白子。
　　“只是心里闷闷的，吃什么都觉着没味道。”我在边角随意放了黑子。
　　“请过太医来看吗？”
　　“刚吩咐下去，请孙太医明日进府请脉。”
　　符凌烟落了棋子，又瞟向我平坦的小腹，幽幽叹了一口气：“妹妹去年七月进的府，算算也一年多了，怎么……，怎么仍是不见有好消息？”
　　我捏着黑子不知该往哪儿落脚，良久方道：“许是身子弱了些。在宫里曾听闻孙太医擅长妇产千金一科，这次请他过来，也是想叫他帮着好好调理。”
　　符凌烟赞许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眼下欣言已是有孕在身，若是妹妹能有好消息，王府便更是喜气了。”
　　我含笑道：“多谢姐姐关心。”
　　符凌烟指了指桌边的茶道：“这茶是欣言前两日遣人送来的，说是南边进贡来的，有安神健脾的功效，我喝着还不错，你且尝尝，若是喜欢我让苏雅给你送些过去。”
　　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味蕾触碰到一丝异香，有点怪怪的，笑道：“这茶摆在边上不曾闻得香气，可入口后却是奇香四溢，欣言姐姐送过来的自然是名贵好茶，只是我喝惯了蒙山茶，倒不习惯这样的香味。”
　　符凌烟笑道：“这些日子我常服药，嘴里总是涩涩的，偶尔喝一两口这茶，倒觉得舒服些。”
　　这些年我棋艺毫无长进，闲聊了一阵，我便输了一局。

　　回了馨宁院，我握着余欢特地在大相国寺为我求的送子符，坐在妆台前对镜感伤，任凭我这些年来如何费心驻颜，能吃的，该抹的一并用上，岁月却是丝毫不饶人，眼角下已有淡淡细纹，过去水润的肌肤已有衰老的痕迹，我不禁患得患失，深感“年老色衰”四字的残忍，对赵光义的宠爱不自信起来，忽然想，或许有个孩子，他对我的爱才更牢固。我越想越苦闷，便将手中的送子符扔进了妆台抽屉里。正要合上抽屉，一眼又见楚欣言从前送的福袋，里边装的是道平安符，此间映入我眼中的却不光是那福袋，还添了她惺惺作态的模样，我更是心烦，顺手拿起福袋，抓起妆台上一把剪子便剪，恨不能将烦恼同这劳什子一道剪碎了丢开。
　　再动几剪子，福袋里竟落出细细粉末，一丝诡异的香气更是明显，我举起福袋闻了闻，这是少有的香气，又拈了些粉末轻嗅，我怔怔一愣，手指也僵住了，这样的香气不是麝香又是什么！女子不能常用麝香，久用此物，不能受孕，我心里一阵阵发紧，原以为楚欣言的笑里藏刀左不过是言语上的明褒暗讽，奚落嘲笑或是捉弄刁难，却未想过她会如此不择手段！我恨得咬牙切齿，将福袋摔得远远的，身子也战栗起来。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刚从门外进来的余欢见我如此，也惊住了。
　　一股凉意由脚底升至胸口，我怆然道：“余欢，我自知一入侯门深似海，未曾奢求万事顺心和睦，只想安然度日，也明白会有艰难，却不想她这般歹毒。”
　　余欢俯身拾起地上的碎布，一眼认出是楚欣言送的福袋，虽知我是为她动怒，却不解缘由，轻声道：“小姐，福袋可有不妥？”
　　我略按住怒气道：“袋中暗藏麝香。”
　　“麝香？！”余欢愕然，“三夫人竟敢涉险用麝香暗算小姐？！”
　　我揉揉微微作痛的太阳穴道：“所幸福袋一直放在抽屉里，对我损伤不大。只怕她敢用的招数不止如此，有她在王府一日，咱们必是步步惊心！人为刀殂，我岂能为鱼肉！”
　　余欢忙道：“是否将此事禀明王爷王妃？“
　　我摇摇头：“福袋是她一年前送我的，如今说她暗藏麝香害我，咱们也并没证据，只听咱们所言，王爷王妃未必相信，到时候恐怕楚欣言必会反告我诬陷，何况她有孕在身，即使王爷王妃信了咱们的话，顾及孩子，也不会惩戒她的。”
　　余欢点头道：“时候不早了，王爷也该回府了，奴婢为小姐理理云鬓。“
　　适才按住的怒气堵在胸口害我忍不住痛咳。“后悔吗？“脑中一个声音响道。当日逃到安陵本是为避开如履薄冰的日子，到最后却在理智和痴心之间选择了未知的艰难，那样义无反顾值得吗？不觉中泪水簌簌而下。
　　一时柳绿在门外说赵荣带话过来，赵光义在宫中议事，恐怕晚归，让我不必等候。不见他也好，我这会儿心绪烦杂，需要一个人静静。
　　夜深人静，秋雨淅沥，一场秋雨一阵凉，赵光义还未回府，我蜷在锦被里，孤枕难眠，记忆中的浣花溪渐行渐远，从前一心想要铭记的人，多年后只余模糊身影。

　　因没睡好，次日起来瞧见镜中自己眼下乌青，面容无色，叹了声气，便问：“王爷昨晚在哪儿歇下的？“
　　余欢递上青盐道：“王爷半夜回的府，去了禧雅院。“
　　虽有醋意，不过听是禧雅院，心里倒没那么酸。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后，柳绿进来回话说孙太医过来了。
　　“请孙太医在正堂稍候，我马上过去。”
　　正堂内一位胡子微微花白，双目如炬的老者端坐在圆桌旁，身后立着个小童。见我进来，孙太医忙起来问好。
　　我笑道：“无须多礼，孙太医请坐。”
　　余欢道：“孙太医医术高明，有劳您老为我家小姐好好调理。”
　　“姑娘谬赞了。”孙太医笑着谦过，方坐下请了我的手，小童忙覆了一块丝绢在我手腕上，孙太医又观我面色，问道：“夫人神色不佳，近来是否多梦失眠，胸闷厌食？”
　　我点点头道：“不瞒孙太医，只因思虑过多。”
　　孙太医道：“夫人肝气郁结，气血不畅正是心病所致。眼下虽无大碍，但长此以往必将积累成疾，伤及五脏。此病除以益气滋养的汤药调理外，还望夫人凡事豁达。”
　　我淡淡笑道：“孙太医所言甚是，只是世人皆知宁静致远，无欲而刚，真能豁达的人却也无几。我嫁入王府一年有余，至今却不见有孕，自然烦闷气郁。”
　　孙太医皱皱眉道：“夫人脉象虽是平和，隐隐之中却略有异。容老朽再仔细把脉。”
　　我心里一沉，难道那福袋里的麝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凶狠？
　　孙太医搭脉的手突然一颤，神色尽是难表的惊恐，小心翼翼道：“夫人可是用过添有麝香的香料？”
　　我摇头道：“我素来不爱熏香，也知女子不宜常用麝香，断断不会使用。不过，曾有人送了我一个福袋，奇香异常，我因不喜欢那味道，便束之高阁，不知道其中香料是否有麝香？”
　　“可否让老朽看看那福袋？”
　　“余欢，去取了福袋来。”
　　余欢很快便取了个匣子过来，里边放的便是被我剪碎的福袋。孙太医接过来仔细嗅了嗅，将其中粉末倒在掌心看了又看，思索良久，才开口道：“正是麝香！不过，夫人既已将此物束之高阁，那么夫人贵体不该有用过麝香的症状。”
　　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莫非我身边还有其他暗藏的麝香？“余欢，你去将院子里带有香味的物件各样都拿些过来。”
　　孙太医道：“所幸侵入夫人贵体的麝香分量很少，夫人服下老朽开的汤药便可无虞。”
　　“有孙太医悉心调理，我自然放心。”
　　孙太医目光炯炯：“孝明皇后对老朽有知遇之恩，老朽定当对夫人尽心尽力。”
　　没想到还有这桩情分，我大喜，笑道：“如此我的心病便是好了一半了。”
　　说话间余欢和莫语便捧了瓶瓶罐罐大小十来了物件进来，孙太医一一仔细查看，最终将问题锁定在了苓香膏上。
　　一时我和余欢、莫语皆是愕然，余欢慌得忙说：“苓香膏是太医特地为孝明皇后研制的，怎么会有麝香？小姐，奴婢更是不敢！”
　　莫语也急忙道：“奴婢和余欢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小姐的事！”
　　苓香膏自我进宫后就开始使用，若一开始就含有麝香，那么侵入我体内的分量自然不少，而对于余欢和莫语，我丝毫不怀疑他们对我的真心。那么苓香膏只能是最近被人动了手脚！骤然想起花蕊夫人和四娘，心中又惧又恨，低声道：“真是阴毒之极，教人防不胜防！”
　　孙太医自然是有见识的，倒是镇定：“往后夫人所用所食之物需留心提防。”
　　余欢道：“以后院里的物件奴婢会加倍留心。”
　　莫语警觉的瞥了眼窗纱外，切齿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将毒害小姐的人找出来，以免此后再有诸如此类的事发生！”
　　我颔首道：“今日之事暂不要声张，等找到了毒害我的人，我自有计较。”众人点点头，我叹了口气又对孙太医道：“对了，我这贴身丫鬟近来也是吃不香睡不安，有劳孙太医再为她把把脉。”
　　莫语便坐下让孙太医请了脉，也说是气郁所致，开了益气滋养的方子。孙太医一走，我立刻吩咐了余欢以我丢了翡翠钗为由细细搜查院子里各丫鬟住所，或许能找到麝香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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