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行更远

　　迷迷糊糊睡了大概三、四个小时，醒来就不敢再睡了，心里不太踏实，总怕睡过了头。隐约听见远处几声鸡叫，我便起身仔细收拾妥当，匆忙咽下几块孙嫂做的糕点，又包了几块准备带给子青尝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便一手拧道具，一手打着灯笼往后院走去，昨天跟子青约好天亮前在客栈后院浣花溪旁见面。
　　没有星光，也没有路灯，除了手中灯笼里透出的微弱光线，四周黑咕隆咚，只听见溪水缓缓的流淌声和偶尔的鸡鸣，还有我的牙齿打架声。虽然我在襦裙里穿了现代的保暖衣裤和毛衣，但是这大冬天穿惯了羽绒服的我立在重重晨雾中，又有一丝紧张，全身止不住的哆嗦。这会儿子青还没到，我在溪边来回踱步，大约一刻钟后，远远的有个光影一晃一晃地向我靠近。走近一看，正是子青。
　　我扯了扯裙角，迈步向前说道：“咱们走吧，我快被冻坏了。”
　　子青拧起灯笼在我身边照了照，笑道：“我差点不认得姑娘了。”
　　“呵呵。”我摸摸额头说，“这是问孙嫂借的。我穿成这样是不是挺奇怪的啊？”又理了理衣领的交叉处。
　　他边走边摇摇头说道：“不奇怪。比那日你被救时穿的衣裳好看。”
　　我又问道：“穿这一身给贵妃表演节目，不寒酸吧？”
　　子青又打量了我一眼，说道：“不寒酸。”
　　“那就好。对了，给你带了好吃的。”我想起了包袱里的糕点，掏了出来递给他。
　　“正饿着呢。每次宫里在青羊观设坛打醮，全观的人几乎都得饿上一天，连水都顾不上喝，这一夜，上下都不曾睡。”子青边吃边说，“嗯，真好吃。”
　　正说着，便看见前方灯火闪烁。五天前宫里来了太监到青羊观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许多宫人来观里指示道士们何处退，何处跪，何处启事。昨日白天便有成百上千的小太监、宫女在青羊观方圆几里内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街头巷尾都用围幕挡严，禁卫军驻扎在围幕两侧。
　　子青大步走到围幕外侧一个太监身旁，取下一块腰牌，向太监说明情况，随后太监挥挥手示意另一位小太监上前，太监细声说道：“给检查检查。”小太监便来到我身旁，伸出双手要给我“安检”。我屏住呼吸，僵着身子，任由他在我的手臂、腰间、腿上摸，然后又翻看了我的包袱，检查结束，顺利放行。子青带我顺着围幕绕到青羊观侧门，进了观。
　　通过这几日的焚香，观里不再是浓浓的香火味，而是百合香。观里的道士、小太监、宫女个个都垂着手端端正正立在墙脚下。从偏殿旁的侧廊来到后院，院中央的空地搭好的舞台上已经有舞姬在走台了。子青又带着我走向舞台对面的一处暖阁。刚走近暖阁，便听见一阵阵阴柔严厉的声音。“花瓶轻点挪，往右挪。”“把香炉搁那边的桌案上。”子青迈步进了暖阁，我紧跟其后，一个执拂太监背对着门口，正指挥着屋里其他宫人置放摆设。
　　子青来到太监跟前，打了个千，笑道：“张公公好。”
　　太监“嗯”了一声，停下了正在比划的右手，转过身来正对着子青，问道：“子青道长，何事？”
　　子青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回答道：“这位是为贵妃表演塞外杂耍的王姑娘，师傅请张公公您给安排安排。”
　　我赶紧移步到子青身后。太监半眯着眼扫了我两眼，我还真差点条件反射地冲他挥挥手打招呼，收回停在半空的右手，我也趁机打量一下近在眼前的活体太监，刚在围幕遇上的太监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张公公是个管事老太监，有抬头纹、鱼尾纹，眼神透着一股子精明气，没有胡须，整张脸比民间的老人显得肤色红润。
　　“嗯，你在这候着，咱家忙完这儿便给你安排。”老太监走到一边继续指挥屋里的人们，不再搭理我了。
　　子青又跟了上去，笑道：“有劳张公公了，小道还要帮师兄们设坛，不多叨扰。”
　　张公公也笑道：“子青道长客气。”
　　子青又退到我跟前，低声说：“寒溪，你先在这候着，我得空再来看你。”
　　“嗯。”我点点头。
　　这暖阁应该就是贵妃待会用膳和休息看表演的地方，屋里悬灯数盏，灯笼外都画有一朵极为艳丽的芙蓉花，香炉飘出的香味又与别处不同，精致盆景摆放在四周，坐榻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个金色食盒，里面是绿的、白的、黄的，各色可口糕点，还有一组晶莹剔透的茶具，坐榻上铺着上等成色的皮草，后边是绣着大朵芙蓉花的屏风，坐榻两旁置放着两个插着孔雀羽毛的大花瓶，白底上绘着牡丹。

　　天已微亮，一小太监进来通报，贵妃已至观中。张公公在暖阁里来回走动一会儿，亲自整理了几处物件，才侧身对我说道：“你跟我来吧。”
　　我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出了暖阁，来到舞台前。
　　张公公说道：“嗯，咱家把你的杂耍安排在最后，到时候贵妃自是有些乏了，若是你表演的不好，贵妃也不会在意，若是果真演出彩了，贵妃喜欢，赏赐也不在话下。”
　　我笑着向他打了个千，说：“公公安排极好，我定当全力表演，博贵妃欢心。”
　　“你既是吴道长推荐的，我自是不会难为你。能博贵妃欢心更是咱家应该做的。”
　　“谢公公关照。”又是陪笑。
　　张公公自然也是见多识广，八面玲珑，安排起我来完全就是小菜一碟，他细问了杂耍内容和我的需求，然后唤来一小太监说道：“景顺，带姑娘去找刘师傅，让姑娘跟他那挑几个舞姬，听姑娘安排便是。王姑娘，你就在她们那边熟悉熟悉环境，也不必过来，有事让景顺来找咱家。”
　　再次谢过张公公后，跟着景顺找到了正在指挥彩排的刘师傅，景顺把张公公的意思交代一遍，刘师傅又细问了我的打算，我告诉他只需六个舞姬，就跳平日里常跳的曲子。于是刘师傅挑了六个标致的舞姬，吩咐她们听我的安排。随后景顺帮我带着舞姬们来到舞台后一块小空地上，我把登台的细节交代了一遍，她们只需要在上一个歌舞结束后出场，简单跳个前曲，我会紧接着出场亮相，待我亮完相，她们便可以结束下场。这些舞姬倒是乖巧听话，听完我的阐述，有个年纪略小的女孩便问我跳什么曲子，我告诉她们选个常跳的配合默契的就行，然后她们自己商量了一阵，定了跳《太平乐》。接下来大家简单排练了几次，练到有一定默契后，景顺又帮我找到刘师傅，请他安排我们上舞台彩排。等其他节目彩排结束后，我又找到乐师沟通一番，希望在我表演时全程伴乐。
　　前边的歌舞表演精彩纷呈，而我们的彩排也很顺利，折腾了一大早，我的兴奋和紧张渐渐消失，这会儿只希望快些见到花蕊夫人，快些结束我的杂耍。这时子青出现在后台，告诉我不多一会儿贵妃便会移驾暖阁用膳。
　　正说着，一对青衣太监缓缓从院门处走过来，后边一对对太监、宫女鱼贯而入，龙旌凤翣，雉羽夔头映入眼帘，太监执拂，宫女提着焚香金炉。这一长队走进院子，后面便是贵妃缓缓行来。众人连忙就地下跪，我微微抬起头，偏着脑袋，向贵妃行走的方向瞄去，红色曳地长裙拖得老长，步子慢且雅，花蕊夫人身形高挑，明黄色宽袖长衫十分雍荣华贵，气场强大。跪了约一刻钟，待贵妃步入暖阁，出来管事太监传谕平身，众人起身，值事的宫人留在院中待命，其余人等引退至偏殿客房候命，有表演任务的都回到后台一个稍大的围幕中，等贵妃用完膳，表演便开始。
　　这一顿饭的时间让我又变成热锅上的蚂蚁，紧张不安。大概一个小时后，张公公来到围幕中间，告诉大伙，贵妃已用膳完毕。接着众人便张罗扮演起来，少时乐起，演出正式开始。
　　我又再次叮嘱景顺记得在上一个歌舞结束后帮忙搬桌子上舞台，又提醒伴舞的女孩们记得退场的时机。此刻我竟能与宫廷舞姬同台，为历史上有名的花蕊夫人献艺，别是做梦吧，手心跟着直冒冷汗。约一个小时后，终于轮到我们候场。接下来的表演很顺利，我有板有眼的完成了魔术，虽然现场不可能有叫好声，但是我已经感觉到花蕊夫人很喜欢。
　　刚演完，后台来了一个太监执一金盘，一食盒，问：“谁是王寒溪？贵妃有赏！”
　　景顺拉着我上前叩头谢恩，又忙帮我接了东西。待太监离去，我接过金盘一看，是两包碎金子和银子，两个蜀绣香囊并玉簪一支。我拜托景顺把食盒里的糕点分与众人吃，又从袋子里倒出一半金子，分出几粒，在一个角落里递到景顺手上，对他今日的帮助道谢。刚谢过，张公公便走了进来，笑道：“咱家来向王姑娘道喜。”
　　我打了个千，陪笑道：“托公公的福，若不是公公关照，我也未必会站在这台上献丑。”说罢，我便上前把手中所剩金子送到他手里，他自是微微一笑，笑纳了。
　　表演结束，赏赐完毕，贵妃移步到另一处房间更衣后便声势浩大的起驾回宫了。送走了贵妃一行人等，青羊观又开始忙碌起来，收拾各种摆设的，清点赏赐物件的，搬运桌椅的，在观里来回穿梭。子青兴高采烈的找到我，说是因为我的杂耍讨了贵妃欢心，贵妃起驾前又特意赏了青羊观好些东西，吴道长正在清点赏赐的物件入库，并留我吃晚饭。
　　晚饭后，回到客栈，刚进门就被孙嫂和云儿团团围住，询问今日打醮的盛况，我一一向她们描述，听得她们羡慕不已，而花蕊夫人的雍容华贵，仍是令我回味无穷。最后又将两个香囊送了母女俩，并掏出碎银子交给孙嫂作生活费。
　　匆匆洗漱，倒头便睡沉了，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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