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

　　（十五）
　　屋内的烛火并没有被点燃。
　　莫珊珊在一片漆黑内呆坐了许久，正准备要爬起来点灯的时候，却忽然看到窗外亮起了白色的光，比月光要更明亮狡黠。
　　这是仲夏六月，窗外怎会有雪光？
　　她惊讶地推开被子，赤脚走到窗前，推开窗棂。
　　窗外站着阿宗。阿宗手中捧着一颗足有拳头大的圆珠，那珠子泛着莹白的光，把他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阿宗的脸上有着拘谨的笑，说：“小姐，你要的夜明珠。”

　　（十六）
　　曾经有过那么一两次，莫珊珊确实开口要过夜明珠，她厌恶油灯或是蜡烛被点燃时，会散发出的那种有些古怪刺鼻的味道。
　　不过太过珍贵的宝物，向来是有价无市，即使无数人想要讨好她，却也不能真的奉到她的面前。
　　莫珊珊惊疑不定，心跳得飞快。
　　她隔着窗子伸手从阿宗手中接过那“夜明珠”，才猛然发现到手的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纸糊起来的圆灯笼。
　　灯笼里，关着萤火虫。
　　阿宗小心偷觑着莫珊珊的表情，低声问：“小姐，不生气了吧？借着那光，上药方便呢，您脚上的伤不能耽搁啦。”

　　（十七）
　　莫珊珊确信一定不是天鹅在单相思癞蛤蟆，哪个男人会在不喜欢一个女人的情况下，去瘸着腿给她捉一灯笼的萤火虫，只是为了讨她的一个笑容呢？
　　她因此十分快乐，甚至可以说是从没这样快乐过。
　　坐在软椅上，莫珊珊捧着那些发着光的小虫子不肯撒手，翘起脚伸到阿宗的面前，命令道：“你来给我上药！”
　　阿宗的手指碰触到莫珊珊的脚心。
　　微痒。
　　她笑着蜷起脚趾，随后忽然灵光一现：
　　“阿宗，你要娶我！你必须娶我！女孩子的脚被人碰过，便等于被人夺去了贞洁呢！你碰了我的脚，就必须娶我！”
　　阿宗的眼，一下子睁大了。

　　（十八）
　　最初的几天里，面对莫珊珊的逼问，阿宗只是低了头，诺诺道：“小姐，阿宗太卑微，会保护不好小姐的。”
　　渐渐的，莫珊珊只要一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涨红了脸，心跳得“砰砰”响。
　　终于有一日，他垂了眼，声音低沉但坚定地回答莫珊珊道：“我会努力保护好小姐，让小姐过得愉快的。”
　　莫珊珊认真去看时，从阿宗的嘴角找到了一丝稀有的笑意。
　　她确信，他并不勉强，而是确实乐于努力。

　　（十九）
　　可是，钱公子的唇角有着更加得意地笑。
　　他早就看不惯这个拦在他和莫珊珊之间的男人，他终于寻到了一个武师，用几千两银子买走了一条人命。
　　阿宗死在莫珊珊的面前，他果然再不能好好保护他的小姐。
　　泪水顺着莫珊珊的脸慢慢滑落。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覆在阿宗手上的手指，擦去了自己脸上那些咸涩的液体。
　　然后她弯唇笑了一笑，转身走到书案前。
　　她有些生涩地研了墨，铺开宣纸，提起羊毫笔，写下两个字：阿宗。

　　（二十）
　　不管写多少遍阿宗，阿宗都不在了。
　　莫珊珊很快就嫁了人。
　　她嫁的那个他姓什么，叫什么，是做什么的，人品如何，有多少家产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是那样迷恋莫珊珊的脸，迷恋到愿意为了这个美丽的女人与钱公子、张少爷、陈老爷……等所有的男人为敌。
　　他能够满足莫珊珊的一切愿望，包括与世界为敌，包括送一些人命来给阿宗陪葬。哪怕，到了最后，他自己也成为了殉葬品。
　　莫珊珊根本不在乎，趁着青春美貌，她无所顾忌，无恶不造。
　　反正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可以找到下一个他，再次把自己嫁出去。
　　她恶毒，她自豪。
　　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像阿宗一样保护她，也再也没有一人能让她像信任阿宗一样来信任。

　　（二十一）
　　三年又三年，嫁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莫珊珊的面孔终于不复昔日的娇艳。她的眼角开始下垂，嘴唇变得有些歪，脸上甚至开始浮现出伤疤存在的痕迹。
　　那些曾经的美丽在渐渐褪去，暗淡，她眼中曾经的熠熠光华也化作了麻木和沉沉死气。
　　这样的女人，也自然再也得不到男人们面上的宠爱和手里的金钱。
　　在这一年的冬天，莫珊珊的房间里甚至连油灯也点不起了。一入夜，她屋里便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冷得冻人。
　　可是莫珊珊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眼中也忽然光彩流转，依稀又有了些昔年倾国倾城的影子在。
　　她看到窗外有隐隐的白光，一如那一年那一夜。
　　……
　　一张宣纸，从莫珊珊再也握不紧的手中飘落到地上。那上面原有两个字，只是似乎被水泡过又被人反复揉过，早已不能辨识。

　　下雪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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