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

　　“燕子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
　　怎么，他居然看见我了吗？
　　一身僧袍的芝麻已经小箭一样的跑了过来，门槛太高，他那两条小腿若是平时迈过去都要费力的，又加上着急，眼看孩子“哎呦”一下绊倒在那里。我忙一个箭步上去，把他接住。
　　“你，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芝麻吐了吐舌头。“我在铜锣上看见你的影子了。”
　　“好孩子，快回去吧，你现在是小和尚了，小和尚要听寺里的规矩，不然，师傅，师兄要罚你咯。”
　　“我不管！他们想罚就罚好了！反正我要来送你的，以后我再也看不见你了。。。”芝麻那被剃的锃亮的圆脑袋在我怀里用力的蹭，小胖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你真是，姐姐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你还说！你身上背着包袱，又带着剑，不是要走是什么！”
　　我感到胸前的衣服渐渐湿了，是芝麻温热的眼泪。
　　这孩子只顾在我怀里呜呜的哭。
　　我本想安慰他，可一张嘴，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只好用手拍着他起伏的肩膀。

　　“芝麻，你要好好听师傅们的话，在这里学佛法，学功夫，将来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知道吗？”
　　芝麻抬起满是泪痕和鼻涕的小胖脸，点了点头。
　　我笑着给他把脸擦干净：“还有啊，千万别再乱管人叫娘了。”
　　芝麻呵呵的笑起来，虽然眼里还闪着泪花。
　　他边笑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团褐色的东西。
　　“燕子姐姐，芝麻是个小孩儿，什么也没有，”他用手拍拍光亮的头“嘿嘿，现在连头发也没了，成了小和尚了。”
　　他将那团褐色的东西递到我的面前，原来是他过去黑天白天从不离身的那件外衣。
　　“我只有这一件东西，送给你，当做纪念。”
　　“芝麻，姐姐不能要你的东西。”
　　“不行，你一定要，你一定要。”芝麻用力忘我手里塞。
　　这时定行也走过来。
　　“程施主，他既然要了断尘缘，这件俗家的衣服自然也要了断的。你就收下吧。”
　　看着芝麻那么真诚的眼神，我要不收下他的这件脏兮兮的百衲衣他是一定不肯和定行回去的。
　　“好，我收下。”
　　芝麻笑了，那是一个孩子应有的纯真而幸福的笑。看见那笑容，再沉重的心情也化解了。
　　“芝麻，谢谢你。”

　　空芸寺山门格外气派，足有四五丈高，两旁矗立的四位天王宝相庄严。
　　我快步跨出那道高高的门槛。
　　两道朱漆大门在我身后吱呀呀的关上了。
　　我知道，一踏出此门，便再不能打《凤翔操》的主意。可此时，心意已决。

　　两位小师傅领着我走的是一条近路。
　　一路之上，三个人并没有过多交谈。师兄弟俩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
　　总觉得自己欠着妙觉一句话，但思来想去，并没想出来该说什么。
　　看看太阳当头而照，已到中午。
　　“有劳二位师傅给我带路，辛苦了。这会儿也到午饭时间，不如坐下来吃点东西再赶路吧。”
　　妙觉欲言又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妙知笑道：“程施主，前面再走四五里地就是伏虎镇了。”
　　“伏虎镇？那不是就下山了么。”
　　“是啊。”
　　“原来如此，那既然这样，二位师傅就请回去吧，剩下的路也好走了，我自己走就行。”
　　妙知刚要说话，妙觉却抢在他前面：“我们俩的任务就是送你下山，现在还没到山下，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
　　他这么一说，我不好推辞，只好点头：“那好吧，麻烦你们了。”

　　又走了一会儿，脚下的路渐渐平坦。然而这气息。
　　环顾四周，树不摇、鸟不飞。这里过于安静了吧。这种安静给人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程施主，怎么不走了？”
　　妙知停下来问我。
　　正要答话，一瞥之间，只见左边不远处的林中人影晃动。
　　再向右看，茂密的高树之后，走出了一个熟悉的家伙。
　　当先一人，手握金丝九环大刀，一张脸恻阴阴的。正是天雷帮帮主梅峰。
　　真是冤家路窄，这下可糟糕了。
　　妙知见状，着实吓了一跳。
　　“这，这。。。”
　　反倒是一向文静的妙觉向前一步，朗声道：“你是什么人！”
　　梅峰皮笑肉不笑：“我是什么人，问问你身后那个丫头就知道了。”
　　妙知忙问：“程施主，这人你认识？”
　　“是。”我应了一声。随即对梅峰高声道：“梅帮主，这两位是空芸寺的僧人，和此事无关，请你让他们走。”
　　梅峰微一沉吟：“可以，我和空芸寺又没有仇，不会为难他们。”
　　妙觉抢到我身侧：“怎么？他们要抓你？”
　　梅峰身后倏然闪出一个白衣女子，正是菱花派掌门花惜蕊。
　　她双眼一瞪，叫道：“这个贱人，不但要抓她，还要杀了她。”
　　妙觉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不及向他多作解释，只是说：“他们要抓的是我，你们快走。”
　　妙觉眉头一皱：“不行！”。
　　听师弟如此说，本已经抬腿要跑的妙知，只好站住。
　　妙觉的语气斩钉截铁：“我的任务是安全把你送下山，不完成任务，我怎么能回去。”
　　我心中一热，正要劝他，又听他对妙知低声道：“师兄，你快回寺，去搬救兵。”
　　“好，你们一定要坚持住，等我。”
　　妙知说毕便撒开两腿飞也似的向山上跑去。

　　梅峰用刀尖一指妙觉：“这位小师傅还不走么？”
　　妙觉并未答话，而是直接挡在我的身前。
　　我知道这时再怎样劝他都无济于事，只好拔剑在手。
　　梅峰将手一挥，左右林中一下冲出数十人，其间既有天雷帮众，又有菱花派的弟子。
　　各人手持兵器，将我和妙觉团团围住。
　　妙觉双掌合十颂了一句佛，轻声道：“弟子今天要开杀戒了。”
　　说毕，脚下一错，向敌人冲去。
　　我也大喝一声，挥剑朝众刀客砍去。
　　空芸武术近乎武学至尊，妙觉还只是个少年僧人，武功就已经非同小可。
　　只见他身形矫健，双掌纷飞，顷刻间就拍倒一名刀客。将大刀抢在手中，挥刀左砍又劈，不一时又毙了两个敌手。我面前是十余个菱花派弟子，这群女子兵器诡异，招法特殊，我可谓将青萍剑用到了自己的极致，总算是刺倒了几个人。
　　可到底好虎不及群狼。敌人的封锁圈仍是牢不可破，杀到一人，马上又添进来一人。
　　我和妙觉渐渐抵抗不住。我腿上已经挨了一刀，妙觉脸上和僧袍上都是血迹，一时分辨不出是伤口流出的，还是敌人鲜血溅上的。
　　两个人背靠着背，一个握剑，一个持刀。
　　“妙觉。”我喘着粗气，“你走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妙觉呵呵笑道：“死便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心中一酸：“为了我，你不值得。”
　　这时圈外传来花惜蕊尖利的声音。
　　“哼！一群废物！还有心听这些啰嗦！”
　　话音未落便凭空一个筋斗翻进圈中，手中银锥般的利刃一亮，朝我刺来。
　　我急忙提剑格挡。
　　花惜蕊右腕一翻，银锥平划，恰把我的剑锋别过，双足点地，一跃便到我的面前，同时左手也已攻到，白光一闪，直奔我的更嗓。
　　这虽是数个动作，可在她身上一气贯通，快如闪电，我知道再用剑挡已经失效，情急之下，一个铁板桥，向后斜倚。待等我直起腰来，却见花惜蕊已和妙觉战在一处。
　　花惜蕊边打边骂：“死秃驴，哪里要你来帮乱。”
　　我知道花惜蕊武功了得，本想上前助妙觉一臂之力，可是眼前顷刻又有数柄明晃晃的大刀攻到，只好先解决他们再说。

　　拼尽力气，终于刺倒了挡住视线的最后一人。然而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花惜蕊的利刃，正深深的扎入妙觉的胸口。灰色的僧袍，迅速的被殷红的血液侵蚀。
　　“妙觉！”
　　我奔上前去。
　　花惜蕊将手一抽，妙觉瘫倒在地。
　　来不及去管杀人凶手，我跪倒在妙觉身边。叫着他的名字，才叫了两声，便哽咽了。
　　妙觉紧紧捂着胸口的手渐渐松开，费力的抬起。颤抖拂过我额前垂下的一缕黑发。
　　“程。。。不。。。雨，雨燕。”
　　“妙觉师傅。”
　　他摇摇头。
　　“从小到大，我把《楞严经》背诵千遍，早知道美人之薄皮，不异华瓶，可自从遇见你，便不能见境不起染心。乃至纵不见境，意地仍复缠绵。。。我再也做不到，参不透了。。。我已无颜再面对佛祖。。。”
　　“。。。”
　　鲜血未干的嘴角，居然漾出了一丝微笑。
　　“如今好了。。。一切纠结、折磨都结束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断重复这这句话。
　　妙觉轻轻摇着头，心满意足的闭上了双眼。

　　我在他身畔缓缓站起，将剑一横。
　　花惜蕊冷笑一声：“臭丫头，我劝你还是不要负隅顽抗，杀人偿命，连这点道理你都不懂么？”
　　我将心中的难过都化成仇恨。
　　“杀人偿命，这可是你说的。我现在就要你给妙觉偿命！”
　　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不顾一切的冲上去。

　　即便打不过，也要打。
　　就算是死，也不能束手就擒。
　　猛然间一声马嘶。如同一支鸣镝，凌厉的穿越此刻的混乱。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马奔驰而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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