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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无我
“程施主,深更半夜,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黄油伞抬高,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定,定行大师。”我脸上挤出一个只怕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是寂海的幽灵,可我一丁点也高兴松懈不起来。眼前这位住持大人,杀伤力一样很大啊。
“我是。。。是来。。。看看寂海大师。”
事出紧迫,我只能想出这么白痴的理由。
“哦?你也是来看师傅的。雨这么大,怎么不打伞。这样对你的伤势不利啊。”
定行说着,将伞递向我。
我呆立在那里,根本忘了伸手去接。
这么白痴的理由,他居然也会相信。
见我不接伞,定行便伸着胳膊为我撑伞,而自己却完全暴露在雨里。
“不,定行大师,还是您打吧,我不怕浇的。”
我向后一跃,从伞下跳出来。
接下来,良久,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雨里,谁也不动。
老和尚为什么不动我不知道,我很清楚自己是因为不敢。
“程施主。”他忽然转向我。
吓得我一个激灵。
“你可还记得,寂海大师是如何圆寂的?”
“他为了救芝麻,不顾天寒地冻,将自己御寒的袈裟脱下。结果自己。。。”
“他可认识芝麻母女?”
“不认识啊。”
“既然是陌生人,为什么能如此豁出性命。”
“这。。。”
“世人都只知要保护自己心爱之物,为此可以不顾一切,甚至豁出自己性命,更甚者,戕害别人性命。却自诩良善英雄。然而,自损性命者又焉知自己不是他人心中要保护的心爱之物,又焉知被其戕害者不是他人心中心爱之物?实则,想要保护的并未保护,相反,早已被破坏殆尽。既然如此,便可知良善者并非真良善。”
我的心如同被一只重锤敲响的大钟,钟鸣之声不断回荡在头脑之中。
虽然定行的话和绕口令差不多,但总觉得,它触碰到了我的某根神经。
“大师,如果想成为真正的良善英雄,要怎样做呢?”
“佛说无我。”
“无我?”
“不错。师傅参悟了这一点,故而他如今已达彼岸。”
“您的意思是,能够拼命保护所爱之人的人,算不上英雄,能够拼命保护毫无干系毫无情感的陌生人,才是真正伟大的英雄?”
定行微笑道:“非也,如果众生皆为所爱,这世间也就没有陌生人了吧。”
“此身非我身,此心非我心。无我而来,无我而去,一生无私,皆为众生。如此方是观世音菩萨的大慈悲心,如此方是无上菩提之心。”
凝望大师那两道平和淡定的白眉,仿佛高山之巅的白雪皑皑,深邃高远。
站在那样的高山之上,去看这个世界,就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定行说完这番话,走到我面前,将伞递给我。
“大师,这。。。”
大师还是那句话:“这么大的雨,对你伤势不利。”
我接过伞。定行便从我身畔径直走过去。
回头时,他的背影已经隐没于浓密夜雨之中。
我打着纸伞,久久凝望着寂海禅师的佛塔。
那里盛放着大师的舍利,当然,也盛放着我那样渴望的《凤翔操》曲谱。
此时,我离它那样近。定行走了,塔林中除我之外空无一人。现在下手再好不过了吧。
可是,我怎么感觉自己并非一人立在雨中。
柏树之下参差的一座座浮屠,就是一位位高僧大德,他们此刻和我站在一起,用他们看透一切的眼睛和蔼的注视着我。
头脑中一个声音响起:“程雨燕,只要挥动手中的剑,将门封劈开。你就可以轻易的拿到那本梦寐以求的曲谱了。到那时白晔兄妹团聚,他的脸上,就再也不会有那种令人心碎的表情了。”
可是,又有一个声音,从心底发出,虽然极轻微的,可是我听得很清楚:“雨燕,为了这本琴谱,你也开始变的邪恶了。从最开始起,你就口口声声帮助芝麻,护送舍利,可实际上,你是在口是心非。芝麻也好,妙觉也好,你是在利用他们真诚信任的心!寂海禅师是一代宗师,品行高洁。你有什么理由为了自己的私欲,去偷他的东西。站在塔林之中,即便是想想‘偷’这个字,也是玷污这里的圣洁!”
两个声音不停打架,头痛得要裂开,心中也酸涩异常。
我手一松,纸伞掉在地上。
就让这从天而降的雨,荡尽凡尘,帮我决定吧。
雨一直未停,雨丝又细又密,屋檐上滴水的声音淅淅沥沥的响。
天是灰白色的,奇怪为什么看不见燕子了。
这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了。
我静静的坐在窗前,静静的看着那雨滴落下的轨迹。
隐隐的听见殿宇里诵经的声音,恍如隔世。
都说爱一个人,什么都可以为他去做,可是,纠结了三天,我终于发现,这一次,我真的做不到了。
推开房门,一股清冽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居然有点冷的感觉。
手中打着定空给的黄油伞。
径直走进菩提院。
院门口的小沙弥看见我,连忙走过来。
“程施主,住持在禅房打坐呢。”
我微微笑道:“不妨,我就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小沙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伞,便回禅房去了。
菩提院中,铜炉里的香正徐徐缥缈着,和雨味混合出说不出的一种奇妙的味道。
青石板已经被雨水洗刷的干干净净。
过了不知多久,小沙弥含笑出来,站在门口叫我:
“施主,请进来吧。”
和定行大师相见毕,让过茶,大师第一句话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程施主,你终于来了。”
难道早就算到我今天要来吗?
“大师,我。。。”
“程施主冒雨赶来,必然找我有事吧。”老和尚悠闲的拿着盖碗拨着茶叶,眼睛低低的垂着,似睡非睡的感觉。
“大师,我是来和您辞行的。”
“哦?程施主身上的伤,恐怕还没有全好。”
“这些天承蒙大师和众位师傅相助,已经没有大碍了,佛门清净,雨燕实在不敢再叨扰。”
定行将茶杯轻轻放在几上,合了十道:“阿弥陀佛,救人水火是我辈的责任,程施主不须客气。”
我还礼道:“大师,雨燕并不是客气,都是由衷的话。雨燕前来贵寺,无非是帮助芝麻了却夙愿,如今,我心里已经没什么牵挂了。”
“果真没有牵挂了?”定行淡淡的问了一句,那眼神却仿佛已经洞彻一切。
我点点头:“没有了。”
“那就好,了无挂碍,便能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我微微一笑。
“程施主,老衲这里倒有一事。”
“哦?大师请讲。”
“芝麻那孩子无父无母,总要有个合适的去处。”
“没关系,我可以带着他。”
“这也并非长远之计,程施主是年轻女子,将来总有诸多不便。老衲以为,芝麻颇有佛缘,想将他就留在本寺,出家为僧。”
“这。。。总要听听孩子的意见。”
定行依言。
本以为一向疯惯野惯了芝麻,一定不会愿意出家,没想到他一听居然特别痛快的答应了。
我毕竟不是他的亲人,总要尊重他自己的选择。
况且空芸寺在武林中论地位,无疑是首屈一指。一般人想进还未必进的来。芝麻能留在这里,不论习武还是学道,都是再好不过的。跟着我,风餐露宿,又有危险。
这样想来,臭小子的选择是正确的。
一路上小尾巴一样跟着我的芝麻,这回终于有了好的归宿,我也特别替他高兴。
因为害怕分别时芝麻难过,弄不好又哭又闹,所以我决定,在他的剃度仪式时,悄悄的离开。
因为上山时我是昏迷状态,怕我不认得路,特意派妙知和妙觉两人送我下山。又为我准备了充足的干粮。
一切安排停当,我背起干粮,拿起剑,向普济院各位照顾过我的师傅道谢告别。
迈出院门的刹那,我停下脚步。
妙知问:“程施主,是忘带了什么?”
“不,我。。。我想再去看一眼芝麻。”
大雄宝殿之上,众僧分列两侧,芝麻跪在当中,头上便是释迦穆尼的金身佛像。
这小子福分极高,是由住持大师亲自剃度。
我侧着身子站在殿外,料想他不会看见自己。
“不杀生,见杀不食,疑杀不食。草木不用慎无毁伤。汝能持否?”
“能持!”芝麻豁亮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定行依次将十大戒律问出,芝麻一一应答:“能持”。
看他板板正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的样子,俨然就是个规矩的小和尚了。
我苦笑一声,芝麻啊芝麻,你这臭小子,原来你娘管不了你,我管不了你,这下好了,终于有人管理你了。
不想答完最后一句“能持”,芝麻忽然从蒲团上跳了起来。
大殿上众僧都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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