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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抢救室里，林念初再次仔细听了小小的心肺，干湿罗音明显，心脏杂音明显，她抬头瞧着监护仪器上的曲线和数据，叫小陈过来，调整了两种药的比例，再吩咐小陈加作一份菌培养，并打电话给心内科，请他们一位主治以上大夫过来会诊，小陈答应着去了，林念初低头瞧着刚才第一批回来的检查单子，沉吟不语，这会儿小小又再向她伸手，她蹲下身子，眼睛与她平视，把她的小手拢在自己掌心。小小的嘴角又是一撇，眼泪再度流下来，
“林阿姨，你找到我爸爸了吗？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林念初微笑着看着她，柔声道，“阿姨不是跟你说了，爸爸在工作呢。当然不会不要小小。”
“别人的爸爸要工作，周何的爸爸也上班，刘歆的爸爸也上班，但是晚上会去幼儿园接他们的。生病了爸爸会陪的。以前小小生病了，爸爸也会陪的。这次小小发烧了，爸爸都没有回来。”小小，逻辑极其分明地陈述自己的担心，说着，喘咳了一阵，突然睁大眼睛瞧着林念初“林阿姨，爸爸好喜欢你的，你跟他说，小小很乖的，不要不爱小小。”
林念初瞧着这明显早熟的孩子，此时也并不知道她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自己跑出来，也顾不得因为小朋友早熟的‘通透’而尴尬，只是不能相信那么疼爱女儿的秦海峰会‘不要’小小，其中想是小孩子有了什么误会，于是竟很认真地，仿佛跟大孩子说话般对小小分析解释，“爸爸最爱的就是小小。爸爸跟阿姨说的都是小小。担心小小在幼儿园不开心啊，担心小小不吃青菜会生病啊，根阿姨说小小多懂事贴心，会在爸爸生病时候去给爸爸拿水喝啊，总之爸爸心里都是小小，怎么会不爱小小呢？”
秦小小撇着小嘴，似乎在思考林念初的话，过了好一会儿，脸上带着很不像这样大孩子会带有的忧郁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说道，“爸爸听坏人说小小坏话，就不要小小了。坏人说小小不乖。说小小长大会变成坏女人。”
林念初吃了一惊，也不便就问谁是‘坏人’，只是看着小小的那张有着超越了年龄的担心忧虑的小脸，忍不住地心疼。
她握着秦小小的手，正不知该怎样来安慰她，护士站在门边向她招手，她过去，护士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李副院长过来了。在门外。正在跟孩子家属讲电话。那个‘国际友人’非得要进来看孩子，跟李副院长套关系——说是他表妹的好朋友什么的。李副院长说，得听您的，您是主管大夫。您说让她进来吗？”
林念初心下有些好笑。
这位‘国际友人’的霸道傲慢，从小陈的三言两语，以及方才的短暂接触，已经有些领教，只是说不上为什么，自己却对她并无多大反感——－无论态度怎样嚣张，能对个路上碰到的病孩子如此热心，都足以让林念初感动。只是此时李波既然打着官腔把球推给自己，摆明了不想多让她纠缠，自己也只有配合；她再度走到小小身边，俯身对她说，“小小乖，闭眼休息，阿姨出去一下。。。你如果不舒服，就叫这个姐姐，”她指指护士，“让姐姐叫阿姨来看你。”
她说着正要出去，小小听她要走了，挣扎着起来，又要哭 ，林念初便再蹲下，与她视线相平，温言细语地讲了会儿道理，诸如阿姨要工作，照顾其他小朋友，而且还要去找你爸爸，对不对？总算她点头道，“阿姨你要赶紧回来。你别把小小一个丢在这里。小小怕。”
那小手轻轻地握了握她的小指，孩子并没有大哭大闹，然而这‘别把小小一个丢在这里’，让林念初想起来听李波说过，她的母亲曾经为了‘爱情’就将她丢在了全托幼儿园，与人走了。。。她的心在这一分钟又酸又疼，忍不住就对小小说，“阿姨一会儿就回来，当然不会丢下小小。”
门外，李波拿着手机，皱眉听着那边秦小小的奶奶又急又气地一边骂保姆无能。
老太太气急地道，这保姆不知道干什么吃的，一点警惕性都无，自己就走一天参加老干部活动，就能被４岁不到的孩子骗了，让孩子翻后窗跑出去―――跑出去还没有立刻发现，这孩子锁着门，大开着屋里的录音机放着讲故事的光盘和卧室旁边卫生间的水龙头，保姆竟就以为大小姐又是在无端端地发脾气，自己反锁自己，听故事，玩水，不想就进去惹她，居然是做好了早饭，又发了中午大小姐点名要吃的包子的面，拌好了馅，见她还不出来，才找出钥匙开门。。。说着，又恨恨地说，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会骗人，长大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要像她妈妈一样不要脸；然而说起来孩子病着，毕竟忧心，嘱咐李波一定要找最好的大夫来看小小，再叹息这孩子体质不是很好，自然是像她那个妈妈。
李波听得头疼，固然因为知道秦海峰从前的故事，对他那位前妻绝无好感，但是回忆起秦海峰母亲威严的国字脸，说一不二的做派，童年记忆中，不管当着多少人，都会疾言厉色地呵斥儿子，甚至有次，秦海峰已经17,就因为贪玩游戏机，没有听母亲两次催促回家，居然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不讲理——－却以为自己讲的都是理，偏还有那么点权利。。。这绝对会是个太让人头疼的家属。
于是，当老太太说，已经让警卫员跟海总联系了，让他们立刻过来两个儿科医生来办小小的转院手续，大概过１０分钟１５分钟就该到了时候，李波心下立刻松了口气，这时无意间转过头，却见那个表妹的朋友，把孩子送来的顾博士，竟然如同盘丝洞的妖精瞧着唐长老般目光灼灼地望住自己。。。李波从小长得好，女孩子的目光关注，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然而，从小到大的那些目光中，就算最不矜持的，也从未有过如此理直气壮，气壮山河，山河变色的豪放。。。李波竟止不住一个哆嗦，更加为了秦小小要被转院谢天谢地。。。
急救室中，林念初对秦小小保证了至少三次，很快就回来，然后嘱咐护士注意监测数据和孩子的状态，正要出去，手机响，凌远的专属铃声。
“急诊送来的小朋友怎么样？”电话里，他问。
林念初出了抢救单元，在中间的准备间站住。凌远破天荒地关注个儿科患者，显然关心的并不是患者；她想起方才在手术室他说的‘热恋中的自觉’，之后又无端找麻烦闹别扭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却也有着些儿的甜蜜，嘴角便不自觉地勾出微笑，“报告领导，嗯，孩子初步认为是重症肺炎，呼吸困难，怀疑心脏受累，肝肾功能都受了不同程度影响。。。情况有点复杂麻烦，现在正在密切观察。领导您刚才不是有手术？这么快就完了？”
“领导刚才不是有手术，原本也是去指导下儿科的工作的。”
“啊。。。那，领导现在有什么指示？”
“领导指示，林大夫如果你还没吃饭，现在得吃了。”
林念初看了眼表，果然已经１2点40分，也不知李波与小小家人联系得如何，找到秦海峰没有，她压着笑推门出来，低声道，“谢谢领导关怀。领导自己可也别凑合，忙不过来的话，让哪位护士姐姐给打份热饭吃，不要面包饼干凑合，不要一边看病历资料论文会议安排一边吃，不要。。。”
“这么多指示，明显你是我的领导。领导，能申请跟您共进午餐么？”
“啊，我可能走不开这么久。这个孩子。。。”
“不能啊？那我也不吃饭了，回去泡包面吧。”
“你既然不赶时间不上手术就不要凑合啊，你。。。”林念初正要劝他，就听见他说道，“你又没时间跟我一起吃。你知道我从来对吃饭这事儿没什么兴趣，没有其他亮点的话，懒怠费事。”
林念初听得欲哭无泪，半晌才无可奈何地道，“你怎么跟小朋友一样，耍赖皮要挟我？！”
“你的小朋友们一个比一个奸猾，不勉为其难耍赖皮，我怎么跟他们竞争？”
凌远说着，人已经走进了儿科楼道，一推开楼道门，就看见李波一脸郁闷地把手机距离耳朵有段距离地在听电话，正奇怪他怎么跑来儿科，刚要招呼一声，突然在混杂了营养科送病号饭的吆喝声，病房不肯吃药扎点滴的小朋友的哭叫声，护士长喊值班护士催促声的嘈杂中，听见几句发音相当不准的西班牙语，偶尔还混了中文成语的对话。
“顾狼，收回你的狼爪子。你从来看见帅哥就眼冒红星，但这次这是我表哥。我表哥已婚，而且刚在20多天前当爹。你没有道德底线我知道，可你好歹保持些人性。。。”
“辛小猫，你知道，我喜欢帅哥是很有品的。只勾引，不强迫，他愿意就从我，不愿意我就纯欣赏。。。而且绝不搅和人家婚姻嘛。你这么激动干吗？这是你表哥，又不是你老公，你干嘛一幅誓死防小三的样子来对着我？”
“废话。如果是老公，让你勾引到丧尽天良，狼心狗肺，那很简单，拿掉他老公的名分，一脚踹出去，就跟自己再无关系；但是我哥！他是我哥，万一被你搞到丧尽天良，狼心狗肺，那我可不就成了畜牲他妹！”
这几句西班牙语说得发音别扭，语法混乱，中间还夹着想必是不懂得如何翻译的中文成语，英语单词，亏得凌远语言能力极强，更习惯了中国人说外语的蹩脚，加上脑子转得快。。。总算在这三语切换中明白地听懂了这对话。
凌远忍不住地循声看过去，但见正在说话的那个，宽大的休闲裤和白色ｔ，盘腿坐在长凳上，头发用根铅笔插着发髻挽在脑后，边说边低着头打手机游戏，黑边眼镜挡住了上半边脸，看不出模样；而旁边那个，视觉冲击实在太大，栗色大／波浪卷发，连衣裙领口很低，两胸简直争相呼之欲出。。。凌远想到方才听到的话，努力地忍住不笑出来，这会儿却见李波已经放下电话，冲那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走过去道，“孩子奶奶在有１０分钟便要到了，会把她转到海总医院。待会等她奶奶和其他家人到了，如果有问题，你们交代两句，就好了。然然，你晚上跟我回家吃饭吧？刚才找这孩子奶奶的联系方法，我从我妈那要的，供出你已经到北京了，你若不去，我妈肯定大怒，又怪我办事不周，我妈最近两天被我丈母娘搞得很怒，又要在人家面前保持风度理解，见天拿我爸和我找碴卸火。 ”
那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笑答，“哥，放心，我一定救你。”
这一声哥，立刻让凌远联系起方才那几句西班牙语混着日语词的对话，目光在那波浪发女郎和李波身上兜了两圈，瞬间明白过来，被盯上的帅哥指的正是李波。。。凌远忍笑忍得只好转身弯腰，撑住了墙壁。
抢救室门打开，林念初手里还拿着手机，一抬头，先就看见凌远站在不远处，一脸诡异的要笑又绷着的表情，她也不知他在笑什么，冲他扬手示意他等一下，朝李波走过去 ，大概说了下小小病情，这边顾桐果然光速地就窜过来，一边听，一边就有了无数问题，林念初正在琢磨，如何就紧要的解释，旁边，李波的表妹辛然便道，“待会儿孩子奶奶马上就到，咱们见义勇为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体现出了大爱无疆的国际主义精神，其实，现在已经可以走了。”
“那可不行。”顾桐却立刻瞪眼，“我还得保留追责权力呢。现在事情原委还未弄清，但无论如何，让这么大孩子跑出来，就是家长失职，我得问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对孩子的照顾，存在安全隐患。如果有必要，我还是要报警追查。”
“咱们还没开始上班。”辛然无奈道，“况且，这是中国，没有警察或者社会署专门管这方面的事情。”
“那么这种状况需要改变。中国小孩子的基本权利没有得到保障，安全存在着巨大隐患。我要做力所能及的小事来促进立法。我在美国是分管社会署儿童虐待部分事宜的。”顾桐说得理所当然。
辛然扶额翻白眼，“这么有社会责任感你为啥不竞选总统？真的，你竞选总统吧，我也算根名人同居过。”
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李波已经赶紧趁着辛然接手挡住顾桐的当儿，跟林念初大概说了小小家的状况，她爸爸被调入北海舰队年度的大演习，是红方后勤部队第二医疗分队的负责人，三天前开拔，恐怕一时回不来；她奶奶马上就到，打算转院，林念初皱眉道，“转院不是完全不行，但是孩子特别敏感，现在粘我的利害，如果她爸爸不能立刻回来。。。”
李波这会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等着的凌远，想起来秦海峰对她的摆明车马的追求，低声在她耳边说，“林大夫，咱们毕竟只是大夫。你。。。总不想把她妈该尽的责任揽身上吧？”
林念初心里一阵挣扎，想起来小小的眼睛，忍不住地心痛，可是再又想起来方才凌远的开玩笑的‘耍赖’，以及之前因为自己‘没有热恋中人的自觉’及至居然把这‘不自觉’归结到‘曾经沧海’上的吃了陈年老醋的发作。。。林念初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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