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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见到‘扯闺女旗号打患者主意’的秦海峰之前，林念初没能把钻戒套在手指头上。
原本计划该在专卖店试戒指的时间里，林念初牵着秦小小的手，坐在医院住院楼背后的小花园里，秦小小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膝盖，小手微微地发抖，20分钟内，第4次重复同一个问题，
“爸爸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喜欢小小了。”
距离秦海峰预计回到北京的时间，已经不到24小时，然而终于就要把爸爸盼回来的秦小小，却再度出了问题。
林念初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她正看着网上几个不同的西湖牛肉羹的方子做笔记，等着凌远出门——他要回几个重要邮件，要她等他40分钟。
林念初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人生某个阶段会象现在的自己一样，特别想给自己爱的男人生孩子和做饭——或者说，给自己爱的男人生孩子和做饭就是所能想像的最舒适的幸福。她其实不太明白这种热情跟爱的关系更大还是跟年龄的关系更大，也或者，更直白地说，在凌远从美男子变成了气质叔的同时，自己更糟，连气质都没了，从校花变成了大妈。
从前嫁给周明的时候，林念初的脑子里可都是无论贫富贵贱，生死相随这样浪漫的想法。当然，也有可能，当初他们感情好的时候，一直各自住在男女住院医生宿舍，更进行着24小时随时呼机开机的住院医轮转。难得在各自都不值班也都没被临时叫回医院的宝贵时间，更难得地能找个没有电灯泡在旁照耀的宝贵空间，她和周明大都在争论谁对谁错，她悲伤地觉得这种争论的本身就是他根本不够爱她甚或从来就没真正爱上她，她和他的开始就是个乌龙，就是她的自作多情。。。等到后来她和他分别升了主治，有了相对固定的时间安排，略为规律，一度有了个共同的家，却是已经过渡到了冷战多热战少，或者说，是她已经确信了自己的‘自作多情’以致不再想去试探和求证的阶段了。。。
不管别人如何，是否都有从气质美女走向大妈的一天，她如今就是看菜谱看得情绪空前高涨，正想着买石头的过程一定要节省时间，如果凌远不太离谱，就一切随他，接下来她要去按厨艺版照高手的建议去添置厨具——－高手说了，‘利其器’十分重要！然后去买肉，买菜，买高手建议的香料，今天晚上就可以尝试。。。
就这会儿，顾桐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现在有要紧事没有？”
顾桐直接了当地问。
“干嘛？”林念初有点无奈，觉得她八成又要跟自己说周明。自打周明为个患者求到顾桐之后，不知道是因为特别喜欢逗她，看她尴尬还是怎么，顾桐兴致最高的话题之一，就是跟她报告，“你前夫”又怎么怎么了，怎么这么有趣，怎么这么与众不同，怎么这么。。。还经常会忍不住就感慨一句，你们俩怎么就离了？我瞧你们俩是一种人类，至少特别相近，那种又聪明又傻的天真。。。这该是茫茫人海之中，两个远古穿越来的生物，奇迹的相遇嘛。。。
“秦小小不太对劲。”未能如林念初所料，顾桐并非打电话过来八卦聊天杀时间，语气颇有几分凝重。
“怎么了？”林念初一下紧张起来，然后又狐疑，如果秦小小病情出现很意外的反复，值班护士不可能不通知自己而顾桐代为告诉。
“她的情绪极端紧张，完全拒绝交流。”顾桐的声音有些沉，“简单来说，这些日子我通过观察她的日常行为，做游戏，与她一起游戏，已经觉得她有抗拒与外界交流的倾向，但是不很确定。。。”
“抗拒交流？”林念初不自觉地摇头，“小小虽然很警惕，很小心，在新的环境会仔细观察，但是我觉得她与人交流的能力很强。。。”
“能力与意愿不见得等同。秦小小是个超聪明的孩子，如果做智商测试一定惊人。而且她极端敏感，观察力超强，所以她在观察身周成年人的世界的过程，临摹了一套交流方法，注意，只是方法，她通过观察，认为这样的交流可以达到她想要的一些目的，不客气地说，譬如，引起你或者我或者辛然的注意，怜惜，同情。”
“你会不会说得太夸张了点，她不过是3岁又11个月的小孩子。”
“以后我们有大把时间来讨论儿童心理学，我也有各种实例可以讲给你，数据可以给你看。但是现在，你先听我说。”
“好。”林念初点头，对于能干而精灵的，能做她一辈子也没法想像的事情，但是却又完全不象许夫人和海伦那样让她觉得属于不同世界的顾桐，她心里有某种说不出的佩服和信任。
“秦小小抗拒与外界交流。抗拒将真实想法，心里真实的恐惧或者欢乐与别人分享分担，原因可能有很多很多，其中也包括，她自己也不能说清楚究竟在恐惧着什么，而她对外界的不信任，使得她不接受成年人的帮助，来帮助她分清，讲出来。。。这个很复杂，我现在也不敢确定，以后慢慢来，她的问题真是很多。但是现在，最棘手的是，她从昨天开始，进入了失控状态。在以往，她拒绝交流，但是可以保持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从昨夜，护士说她夜里说做噩梦，哭醒，就一直在哭，因为她耍宝太多，护士查了她身体没有问题，就没有当事，但是我今天早上正好因为周明求我帮忙那个孩子，去了儿科，顺便看她，发现她完全不对劲，非常紧张，非常担心，已经不能够克制这种担心和紧张的表达，一个表现是，不再装乖也不再刁蛮，只发呆，双眼无神地木偶一样，听不进任何人说话，而说到她爸爸马上就能回来接她了，她一会儿很高兴，一会儿又哭得伤心，甚至用被子把头蒙起来。”
“为什么？！”林念初惊诧地问。
“不确定。因为她也完全拒绝跟我交流。她不信任我。我猜测，是她内心深处一直认为自己惹祸了，惹的这个祸，惊动这么多人，现在她爸爸要回来，她爸爸是她最怕失去的，她又真的不太确信她爸爸在任何情况下，都一定会爱她，所以，她极度地害怕，极度地怕面对一个答案。”
“她爸爸当然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爱她。”林念初急道，“飓风时候。。。”
“林大夫，我们不讨论她爸爸——现在说的是 ，她的信心。其实，我甚至相信她那个母老虎奶奶，也不会扔了她，甚至也可以说爱她，但是结果呢？”
“那么？”
“我想需要你帮忙。”顾桐坦然道，“虽然我是专业人士，我可以明白一些道理，但是她选择不够信任我，至少是现在，我还没能赢得她的信任，而她信任你。林大夫，坦言说，我认为，她未见得真正那么在乎你，她在乎她爸爸，伯母，甚至是奶奶。。。但是她信任你。因为没有那么在乎，所以不必那么紧张，因为信任，可以在你的鼓励下，说出一些想法。当然，林大夫，以上都是我根据观察的可能，不能保证正确，因为一种现象，又有各种可能。。。只是，我觉得这对秦小小确实非常重要，帮助她与她最亲近的家人，建立正常良性的交流对她以后的成长是个必须。而目前她的状态，如果处理不好，我不知道会不会再出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让她跟她爸爸之间的交流也出更大的问题。你们临床医生讲有绝症一说，我们心理学上其实也有。也就是发展到了现有的方式很难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地步。秦小小一家，我认为已经非常接近，这个关头很重要，所以我想问你，能不能帮她这个忙。”
凌远在第38分钟迅速检查了刚刚写好，即将发送出去的4封邮件的主要内容，各自黏贴上去，发出去之后，很刚好地在钻进书房开始工作的第40分钟整抓了钥匙，推开书房门，冲坐在客厅里的林念初道，“走。”
却见林念初表情诡异地---又尴尬又谄媚又讨好又紧张。。。总之是万分不自然地冲自己笑道，“这么快？真的完事了吗？其实，买个戒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工作要紧。”
“当然完事了。我说40分钟就是40分钟，我什么时候需要磨洋工？”凌远狐疑地打量她，明显地觉得不太对劲，他眯着眼睛盯着她，刚刚奋力在短时间内完成的几封邮件，其实耗损了他不少的脑细胞尤其是好心情，唯是想着今天剩下的大半天时间都是与她一起，暂时不用烦恼郁闷那些难办，而无论办好办坏都不是什么值得兴奋的破事，才算呼出一口闷气，这会儿瞧着她这样一副表情，不由自主地火往上窜，皱眉道，“干什么啊？一破戒指，你用不用那么罗罗嗦嗦的？你一个拿全国高校业余组舞蹈，古筝特等奖，让头头脑脑挂奖章的人，那会儿也没见你觉得脖子受不住，这一个戒指，能把你手指头压断了还是怎么？还是说，”他的脸色更阴沉，最近一连串的麻烦难题和隐隐约约的猜测一时间撞上脑袋，“你觉得我一个在肝脏，血管外科领域出不去全国前十的外科专家就是不值钱，那如果居然没那么穷，一准儿还是利用工作之便贪污了？”
林念初的脑子还盘旋在到底如何把小小这件事说出口上，全没想到，根本还没说出来，他已经火冒三丈，大发脾气，一下子懵了，大约是心里有着小小的事儿心虚，便就也没顾上委屈，也没琢磨他发的这通脾气的因果，呆愣愣地瞧着他阴沉的脸色，想着一早儿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怒了？当然，凌远心眼不大，脾气不好，这也不太意外，而他手气得发抖，太阳穴旁边青筋跳动，她又不能地心疼。她走过去，小心地拉着他手道，
“小远，怎么了？生这么大气。我瞧，要不你。。。看看中医？人家中医讲究说什么脏腑调和什么的。胃不好也可能因为肝气不顺。我瞧你。。。你这个肝火，实在够旺的啊。”
凌远这通火发出来，看见她发呆的不知所措的神色，已经是大大地后悔把工作情绪丢到了她身上，自己正不知道怎么下这个台阶，听她居然扯出中医，肝火胃火的，那张依旧美丽的脸带着一如从前‘小姐姐’的7分温柔体贴，3分天真迷糊，才冲上来的火儿，竟就是这么给她乱七八糟地浇灭了，又十分惭愧，却不好意思认错，哼了一声，“我哪哪儿都不好。指不定哪天就挂了。”
“呸呸呸，乌鸦嘴。”林念初赶紧‘避讳’，凌远皱眉，“你这中医也就罢了，还迷信了。。。”
“唉哟，你可别不信，你不信去问你哥哥嫂子，”林念初挽着他胳膊趴在他肩膀上道，轻轻用手指抚着他的额头，“原名小白菜的凌旭小朋友，曾经就是不能说好的，也不能说坏的，说好的一定变坏，说坏的九成要灵验，所以当时帮我带他的保姆奶奶，不许我夸他，也不许我抱怨，说好的要赶紧当当当敲木头，说坏的要赶紧呸呸呸乌鸦嘴，我开始不信啊，结果每每中枪，后来我把这个连同喝多少奶，打什么针的表格一起传给了凌岳和舒羽。。。”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凌远摇头，心里却着实让她这一通拉杂舒服了不少，揽着她肩膀道，“赶紧走了。”
林念初咬咬牙，心道，横竖没说什么你也发火，说了小小的事儿，你也断不能打人。。。
“小远，我得回医院。”林念初吸足一口真气，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
凌远站住，盯着她，“不是工作必须？”
“嗯。。。”
“没猜错的话，又是那个秦小小耍花样？”
“小远。。。”林念初想想，也确实，全儿科的医生护士都知道秦小小能耍花招，而且层出不穷。。。便叹了口气，没有否定。
“其实我还想呢，”凌远挑起眉毛，“她居然让你踏实了一个周五晚上一个周六早上，真难得。怎么，她爹要回来了，替爹抓着漂亮阿姨的任务还没完成。。。”
“凌远，你过了吧？”林念初正色道，“她再怎么，也还是个小孩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的状况，是说谎还是耍赖，那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你随便尖酸刻薄别人，别跟我尖酸刻薄我病人。不接受。”
凌远愣了2分钟，见她沉着脸开始拿手袋往外走，一个健步窜过去拽着她，“你都要放我鸽子了，还不能让我发泄两句？”
“你发泄你发泄，你说我，哪怕说小小她爸爸她奶奶，爱说谁说谁，她一个小孩子，连妈妈都不要她了。。。”她说着实在有点心酸，扭开头不理他，凌远叹气，“我说两句，又说不掉她一块肉去。你放人鸽子放得有点觉悟行不行啊？”
林念初瞥他一眼，心里也知道他嘴巴不好，这么多年刻薄惯了，这点自己从前就看不惯，看着看着，也知道他其实心里并不刻薄，也便罢了，正想说话，听见他说道，“走走，我陪你一起去瞧瞧这孩子去。”
林念初愣了，看他真是拿了钥匙往外走，半天才道，“小远，我。。。”
“怎么，还是不行？”
“这孩子现在情绪十分失控，这也是我必须得去看看的原因。她现在拒绝跟任何人交流，其实我也没有把握，她是否会愿意跟我交流，只能是尝试。可是，这真不是她耍赖想要我带她玩。。。你去，你出现，怕是会让她连我都拒绝了。。。”
凌远翻了翻白眼，“你怎么就确定小祖宗这是真的情绪失控了。她小人家演技快可以去申请金鸡百花的最佳女演员奖，兴许都不配她，得照奥斯卡去。。。”
“这次不同，这次是顾桐判断的，她真的失控了。顾博士是专业人士，自然有她的专业判断。”
“顾博士！”凌远一下想起来不久之前，顾桐与辛然在楼道里那夹杂了中文成语，英文单词的西班牙语对话，忍不住放声大笑，“花痴博士？花痴帅哥的领域我看她绝对是专家。而且是只要帅，已婚的都来者不拒。。。”
“啊？”林念初听见花痴二字有些错讹，想起来最近顾桐实在是5句话3句周明，林念初其实没有想明白凌远怎么会与顾桐有所接触，却本能地想替顾桐解释，以维护她的专业形象，“她哪儿是花痴，她根本就是调戏周明，看他的呆头呆脑的特别高兴。。。”
“周明？”凌远先是不解，随后冷笑道，“周明离帅到能让人花痴，这距离也远了点儿吧？还是因为感情因素，你眼里周明确实是帅？”
林念初这下是彻底懵了---最近顾博士甚少提起李波，她已经忘记了顾博士对‘帅表哥’的赞美，更哪能想到凌远听过那么个段子？正在努力理清思路，就听见凌远的语气简直可称气急败坏，
“我说你跟顾博士怎么那么谈得来，原来有共同的话题。闹半天你与顾博士，整天跟那帮小女生一样，一起讨论，周大夫是多么术业精专，与众不同，光风霁月，赤子之心？他不帅那也是胜却了人间无数的‘最魅力，最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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