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環艳谈

　　两人正说得稠密，外头有人来报：“前儿来过的文公子派人送了张帖子。”
　　陈润生接过帖子慢慢展开，仔细看了一遍，微笑起来，“拿串钱打赏来的人，再让他传个话：我一定如期赴约。”
　　田德阳喜得把大腿一拍：“有戏！”大拇指竖到他面前，“还是老弟你有一套，那么个冷淡无趣的人，居然也给你下了帖子！”
　　陈润生道：“功劳未必在我，全仗着有佳人帮衬，文华之再刻板木讷，只怕也过不了美人关。”
　　“嘿，那女人果真这么神？老弟，带出来给我见识一下吧。”田德阳本来好色，此时更好奇起来，涎着脸求他。
　　陈润生其实心里极其厌恶轻视此人，勉强笑道：“你看她做什么？休要胡闹，我还要留她效力呢，别再多出事端。”
　　田德阳无奈，又喝了几巡酒，日下黄昏，才领了金赛兰刘伴奴醉醺醺地走了，陈润生拿了帖子到璎珠房间，给她看了，笑道：“文华之向来心高气傲，自称不结朋党，不走官场，蹲在翰林院埋头做自己的文章，如今竟也下了请帖给我，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到时少不了要你走一趟。”
　　“你请我来此，不就是为了此事么。”璎珠手拈着帖子，沉默无语，想那人眉目清朗，正气凛然，无论事成事败，终是一桩罪孽，顿时心头忐忑。陈润生轻轻拍她肩膀，“放心，似你这般妙人，没有哪个男人能逃得过。”
　　两个各怀各的心思，及至帖子上订的日子，陈润生穿了簇新衣衫，骑润白大马，如郊游的公子哥儿，身后跟了四个青壮小厮，又把璎珠碧桃打扮成随行婢女，坐了马车一同去拜访文府。
　　文华之住得偏远，在城南处山脚下，二三亩极宽敞明亮的楼房，却围了一道天然湖泊，马车行到湖旁再无去路，只好换了大船走水路，长篙撑开，顺流直上，人坐在舟中，只觉底下清波荡漾，湖里许多荷花的断茎残叶，想必夏日荷香馥郁，莲叶亭亭，美不胜收。连陈润生也为之神往，看了远处岸旁芦花丛，隐隐飘动的芦花，更衬得远山青翠，古树撑天，不由赞叹道：“想不到那么个书呆子，居然也懂得享受。”又问船家，“这里景色很美，有什么名堂吗？”
　　船家看他衣服华美，品貌风流，料定是一位贵公子，讨好道：“这里叫‘小莲塘’，原本是个池子，被山上冲下来的雨水灌成了湖，围着里面几户人家，即干净又清爽，况且一年四季各有各的妙法。不知客人您是会友还是游玩？”
　　陈润生笑而不答，只问：“里面住的是姓文的人家吗？”
　　“是，文老爷以前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乡绅，现在只余文老夫人，膝下还有一子一女，‘小莲塘’是文家祖上留下的产业，现在人丁凋零了，还都住在这里面。”
　　说话间已到了北岸，船拢过去，重新套了马车鞍座，只见整齐的一条大道，走了一段路，斜刺里生出一条蚰蜒小径，通往远处。
　　早已有人候在小路旁，见他们过来，忙行礼道：“是陈公子吗？”
　　陈润生缓缓点头，于是跟着他又走了一程路，正面一段高墙，便是正门，大门敞开，只见一角青砖铺成的天井，下马至天井顶头，大堂前悬了一个大匾，漆金写了“言行堂”，旁边垂了金笺对联，早已颜色模糊，仍看得出字迹，写：“允矣圣人之徒，闻善则行，闻过则喜；大哉夫子之勇，见危必拯，见义必为。”
　　正面三间正房，对面三间敞厅，两旁附有抄手走廊。天井里石盆里置了不大不小一块太湖石，院脚下几色菊花盆，衬了底下斑斑苔痕，只觉得古朴。一抬头，文华之已含笑迎出来，“陈兄，一路辛苦了。”
　　“不错，难得有这种幽静清雅的好地方，的确找得很辛苦。”陈润生笑嘻嘻指了身后璎珠与碧桃，“你是目下无尘的隐士，我却是贪图享乐的俗人，走到哪里都是要带奴婢的。”
　　文华之听他说 ‘奴婢’两个字，顿觉刺耳，遥遥看到璎珠，布衣荆钗，低眉顺目地立在那里，沉静秀美如堂前观音，一时百感交集，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好轻轻道：“里面请，走了许多路，先喝杯热茶。”
　　厅里布置得雪洞一般，也没有挂什么字画，墙上一条长橱堆了满满书籍，案上只有一大块不曾雕琢过的璞，旁边围放了几张花梨椅子，有束发的小童端上新烹的香茶，笑吟吟道：“老夫人听说有客，高兴极了，请公子留客用饭。”
　　“那是自然。”
　　璎珠立在窗口处，虽然陈设简单，却异样的神清气朗，整个房间氤氲着一股书香之气，透着窗格，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沿道朱红阑干，走向顶头的花厅，一个束发小童蹦蹦跳跳走在园子里，偶尔蹲到旁边去采一枝蒲公英，十分悠闲自在。
　　陈润生此次也做足了功夫，说话小心，一面吃茶，一面用闲语慢慢引谈，只讲些古往今来朝章典故，果然文华之听了欢喜，偶尔转头一瞥，见碧桃满脸无聊，而璎珠盯着窗外面色神往，便笑道：“我们两个臭男人高谈阔论，没得讨别人的嫌，不如让女孩子去花园走走，散散心。”
　　文华之扬声叫：“忠儿！”
　　方才在园子里的小童一溜烟跑了进来，当面一躬，“公子，你有事吗？”
　　“你带这两位姑娘去园子里逛逛。”
　　“唉！”忠儿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圆眼睛圆鼻子伶俐活泼，笑起来一口雪白牙齿，对璎珠道：“这位姐姐一看便是和气人，我带你去看新开的芍药花吧。”
　　璎珠见他可爱，不觉微笑，碧桃却有些不快，心想：她一看便是和气人，我就长得很寒碜么！
　　两人跟着忠儿走进花园，其实并不大，难得布置得井然有序，架、圃、石、林一目了然，收拾得干净整齐，忠儿指了墙角的芍药丛道：“就是这株，居然开得这么早，已经有花苞了。”
　　碧桃一撇嘴：“也就是很普通花儿，有什么好稀奇的。”
　　璎珠看她一眼，道：“花不在乎品种，只要精神气好，润泽挺拔，况且人家也说了，开得早所以难得。”
　　忠儿听她帮忙，更加得意，向碧桃扮了个鬼脸，碧桃又想：这下他更觉得这贱人好了，好委屈，为何我总替她抬轿子，真正里外不是人。
　　她唬着脸跟在后头，忠儿也不肯搭理她，笑嘻嘻讨好璎珠道：“姐姐生得好漂亮，把我们小姐都比下去啦。”
　　璎珠笑起来，“小滑头，没事把你们小姐比来比去的，小心被人听到了打你耳刮子。”
　　忠儿吐舌道，“她不会打我耳刮子的……”
　　“我会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有人忽地大声跟了一句，吓得忠儿一缩头，“不好，小玉来了。”
　　璎珠碧桃一齐回头，只见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头上绾了双环髻，明眸皓齿，双颊绯红，如新抹了胭脂，大步过来，忠儿猴精一样，一见不好，立刻窜了出去，大姑娘只好指了他背影骂道：“坏小子，整天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有本事躲得我找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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