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雪·逐风

　　33
　　我进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暗的地方——不是一般的暗，是完全地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明。
　　这是什么地方？
　　我虽然不害怕，不过我很奇怪——莫非，这又是梦境？我在梦中么？
　　想到这里，我就平静了下来。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多想的了。

　　“…………”
　　前面忽地亮起了一丝暗灰色的朦胧光线，虽然周围的景物仍旧一片黑暗，但我看到了眼前的——一个人——
　　光线的来源是她的白衣。衣袖轻轻地抖动着，摇晃出点点幽光。
　　一切的光线都来自她身上。
　　人总是渴望光明的，这是很自然却又很危险的一种本能。在这种本能的驱使下，我一步步接近了光源。
　　我看到她了——
　　真的是她——
　　于是，我更加肯定自己是在梦中而不是现实。不过纵然是梦，也算是一个美好的梦吧……毕竟，她又出现在我眼前了……而且这次，她的身影清晰了很多。

　　不过美好的梦终是要散的，既然这样，不如尽快结束了梦，回到现实吧。
　　但我看着她，唯一的心情只有挽留。如果她能留在我身边——
　　我想不下去了。每次接触到情感的边缘，我总是会在最紧张的刹那收回手，继续我的“现实”。
　　“是你吗？”她说话了，语声幽浮不定。
　　如果是梦……那么也不用顾及什么了吧？罢了，罢了……就当是真正的她吧……无论……结果如何……反正……只是一个梦……
　　于是我也开口了：“是我……”我感觉到我的声音也在颤抖。声音飘散得很远，我所在的地方似乎根本没有尽头。
　　她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我这次专程来见你，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别？”我微微一惊，想说些什么又没有说。
　　“没错……”她淡淡道，“我选择了放弃。放弃我的所有，放弃整个世界——放弃一切。”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声音在我耳中回荡，让一切都变得更加真实，我不得不相信这一切……可能是真的……
　　感到她幽幽的眼瞳正凝视着我：“我很快就要走了。你能听我说完这些话吗？”
　　大概是见我没有回答，她继续说了下去——
　　“风——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一直都很想这样亲昵地叫你一声，不过……也许除了你所爱的人，你不会让任何人说这个字。
　　“还记得在巨石林吗？我第一次见到了你。呵，可能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里，不过我记住了你。……
　　“最后，我回了浮云都，回到了李纶身边。他是爱我的，可惜我从来没有爱过他。女人是忠于感情的，爱上了一个人，就是一种宿命，就只能选择爱到底。
　　“这真的是一种宿命——我无法摆脱对你的想念。不过——我想，我们永远无法在一起。纵然我等你一辈子，你……”
　　我怔怔地听着，她的声音却突然断了，哽咽了一下。
　　她微弱地说着：“其实，我一直有句话想对纶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选择，因为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只要我自己知道，他在我心中，是值得我爱的——那就够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她心底的感情。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更是打动了我。我一直对她无法抗拒，为了远离她，我背叛了自己真正的爱情。
　　还记得一句很诗意的话：所谓背叛，从不分借口理由。选择间，孰是孰非？
　　对呵……我又如何选择呢？
　　我有没有去想过她呢？
　　她不是那种特别坚强的人，她也有脆弱的一面呵！我以为她是什么？没有感情的——神？难道我就是为了这个荒谬的理由，而伤害她吗？
　　为这段爱情而牺牲的不是我，而是她啊！
　　放弃一切……如此决绝的话她都说出来了，我还能挽留吗？

　　我愣了很久很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的一点点作为，算什么呢？
　　为什么我不能坦白自己的爱情呢？这很难吗？
　　她的身影似乎越来越飘渺，仿佛在渐渐离我远去……
　　周围仅存的光线也越来越少，我看不清了，看不清她的脸，她的手……最后，她雪白的衣裳也逐渐黯淡了。
　　她站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一件小小物事，交到我的手中。
　　我真的很想对她说那个秘密，那本是属于我们的秘密，不过一旦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就注定了——黑暗的结局——包括我——
　　但我还是决定要说！
　　雪……其实……我……
　　我……
　　那个字很难说吗？
　　“我是为了你，才放弃我的感情，希望你能理解……”我只能婉转地挤出这句话。
　　她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
　　“雪！我要跟你说，我一直都是……”
　　“再见……”她的声音如梦似幻，虚无飘渺。
　　她走了？
　　我剩下的半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她真的走了？
　　嘿嘿，那么我继续活着可以说是“苟活”了吧？
　　我终于体会到了那种发自心底的悲伤。哀到极处，我连泪也没有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我面上犹带着凄凉的冷笑。

　　34
　　我穿过了一个黑暗的隧道，身体没有着落，只是在飘啊飘。
　　从未见过如此幽冥之境，真的看不到一点光明。
　　人是渴望光明的，仙也难免有这个缺陷。为什么会有灯？就是人族巧匠为了制服夜晚带来的恐惧，而发明的一种可以带来光明的器械。
　　仙族是不用灯的。他们可以用念力制造出光圈，照亮自己旁边的路。可是我在这里却无法施展任何法术，大概是结界之力所致。
　　这就是梦境。
　　梦境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只有通过“梦之结界”才能进入。每一个人的梦境都是不同的，所以他们无法在梦中与别人沟通。除非有人以法术，将几个人的梦扭转在一起，再辅以强大的法力，才可以让他们在梦中相见。
　　我已经下了决心，只见他一面，然后就离去……
　　不过我实在没有勇气去找他，去面对他。于是，我让纶帮我。我知道这对他的法力有很大的耗损——这是我的错，对不起……
　　现在，我默默念着时间，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黑暗的另一端。我知道是他来了。
　　在这里我必须尽量的节省动作带来的体力耗损，否则就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过早被送出梦境。
　　他似迷惘，似摸索地向我这边缓缓走来。大概是我的白衣所散发出的微光吸引了他吧。
　　白是最纯洁的颜色，最清雅的颜色，最神圣的颜色，也是最寂寥的死亡颜色。今天是真正的离别，所以我选择了白。
　　如此久的分离，他的相貌已经在我心里渐渐淡忘，我唯一不会忘记只是他的人——他的——双眸——

　　我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对着他，我只说出了三个字：“是你吗？”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模糊中见到他的眼睛望着我。
　　俊眸黯淡。
　　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如此？虽然他表面上神采焕发，但从他的眼里，我看出了他的心——已经完全死了——
　　心死而致！
　　有着微微的怜惜与关怀，话说出时已有些许后悔：“我这次专程来见你，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别？”他声音中有点惊讶，这算是对我的关怀吗？
　　“没错……”我咬了咬牙，使语气尽量平淡，“我选择了放弃。放弃我的所有，放弃整个世界——放弃一切。”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是忘不了他的！
　　我爱他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过半年之久，尽管逐渐忘记了他的音容举止，不过我只记得他，只默默地爱着他！
　　我保持着语气继续说着：“我很快就要走了。你能听我说完这些话吗？”
　　他没有回答。
　　这是什么表示？
　　他是默许还是厌烦？
　　我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风——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一直都很想这样亲昵地叫你一声，不过……也许除了你所爱的人，你不会让任何人说这个字。
　　想到这句发自心底的话，就说了出去。
　　每一个句子都没有特别的修饰，不过都是我最真挚的话。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的很快，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
　　我这次来就是向他告别的，我也要在这最后的时刻表白我的感情。
　　这真的是一种宿命——我无法摆脱对你的想念。不过——我想，我们永远无法在一起。纵然我等你一辈子，你……
　　继续说着，却听到了自己言语中的孤寂。等待的结果就是如此么？
　　其实，我一直有句话想对纶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选择，因为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只要我自己知道，“他”在我心中，是值得我爱的——那就够了。
　　不禁哽咽一下，说出了我所想到的最后的一句。

　　看到他怔了很久。
　　是我的话打动了他？亦或是他根本没有用心去听？
　　女人为爱可以付出一切，放弃一切。
　　以前我选择的是付出，现在依旧是为情所困，我选择了放弃。
　　纶说的很可怕——不过这种放逐灵魂的方式也许是我解脱的最好办法。
　　放弃……就放弃吧……
　　不会让他挽留……也不想让他挽留……

　　周围的黑暗开始将我包围。
　　我说了那么多，已经浪费了许多体力。我不能再支持下去了。
　　我只能按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回到李纶身边。或者继续留在这里，等着灵魂也被梦境吞噬。
　　我突然想到了——纶没有告诉我！结界之门只能容一人通过！
　　他给我的钥匙划开了结界，使我进入到梦境，同样也可以按原路出去。不过他进入的道路是纶用法力打开了，一闪即逝！
　　无容置疑，我是彻底的放弃了，结界之匙理所当然的要给他。
　　现在，就连我自己想挽回，也没有这个能力了。

　　亲手把锦盒交给了他，里面是一根玉簪——就是梦之结界的钥匙。
　　簪名为凝雪。
　　白玉制成的细长簪身上，有着朴素清雅的浅浅花纹，就如雪一般淡得几近无色。
　　簪头没有别的装饰，唯一的点缀就是一颗透明的珍珠。透明如水晶，但确实是一颗浑圆剔透的珍珠。珍珠下垫着几层飘逸的柔毛，衬托出这颗珍珠的清纯。
　　凝雪，如雪，唯一的颜色就是白。
　　依旧是白。

　　“我是为了你，才放弃我的感情，希望你能理解……”他突然说出了这句很婉转的话，我听了却心头一痛。
　　呵，敷衍？
　　失去了“凝雪”，我就没有法力再在这个梦境中支撑了。我不愿他看到我的魂魄被打散而分裂的凄凉，我转身就走。
　　“雪！我要跟你说，我一直都是……”
　　都是什么？莫非——
　　“再见……”
　　我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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