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约 上卷

　　圣诞快乐。
　　快乐的是半个月的圣诞假加上新年假，以及公爵府里少有的人声鼎沸。仆人和侍女们排班放假，该回家的回家，留下工作的日薪三倍增发，除此之外每人都有礼物和礼金，由管家亲自颁发。
　　麦耶理塔十分佩服，但一点都不想效仿。
　　“我家不过节。”闲聊时他同萧殊寒说，“至少不过圣诞节。”
　　“为什么？”
　　“信仰不同。”
　　这个问题太严肃，萧殊寒决定不予接话，给他倒了半杯酒。
　　麦耶理塔不满地磕了磕杯沿，“大人，斟满。”
　　萧殊寒有点气，“不给了。”
　　现在就喝，喝到晚上还不要醉得人事不省。
　　“今天过节嘛。”
　　萧殊寒无奈地说：“你这么掺着喝，闹起酒来会很不舒服。”
　　麦耶理塔看了一眼左边的冷啤酒和右边的干白，笑了笑，“我知道你家里有医生。”
　　萧殊寒投降。
　　归齐过节，他说服自己更顺从麦耶理塔一点，宅子里难得如此热闹，连厨子都欢欣鼓舞，摩拳擦掌，一做了精致吃食就四处找海德拉卡，他读不准孩子名字，只四下里问，“那个黑溜溜的小娃儿呢？”找见之后就捉到厨下，拣最新鲜丰盛部分给他盛上满满一碟子，被管家发现，两个老爷子对面瞪眼，厨子振振有词，“一个小孩子，再吃能吃多少，你问到大少爷那儿，我不信他不答应。”
　　伺候了北海公爵老少三代，他改不过口，一急起来仍叫萧殊寒是大少爷。
　　管家虽然严肃，也不多话，见海德拉卡怔怔地看，抚了抚他头发，转身走了。
　　佩尔森老头大获全胜，兴高采烈，对海德拉卡呶嘴，“吃，尽管吃。”
　　管家自顾自去分装礼物。那群希腊青年远道而来，自然是上宾，每人一条普拉达的领带，又是一对登喜路的纯银袖扣。海德拉卡得到一只巨大的圣诞袜，是萧殊寒特别嘱咐下的，里面尽是些揣摩十几岁孩子会喜欢的稀罕玩意儿，从最新款的游戏掌机到巨型拼图都在里面，管家还自己做主添了一套纯银饰物，项链、手镯和戒指都简单大方，非常时髦。
　　只是萧殊寒还有些忐忑，这孩子到底不是普通人，也不知能不能讨好他。
　　麦耶理塔开心地说：“你家真是太舒服了。”
　　萧殊寒已经连一声都懒得应，径自去点蜡烛。
　　一回头，麦耶理塔懒洋洋地摊平在地毯上，抱着一只靠垫，金发揉得稀烂。他承认自己是喝多了一点，有些头晕脑涨，但并不妨碍他把一桌美食一扫而空。
　　肉丸、鲱鱼、香草三文鱼、鱼子酱、苹果烤鹅、烤鹿肉、黑麦薄脆饼干、蓝纹奶酪、各式花样的姜饼和小甜饼、藏红花面包，厨子还捧出了自酿的接骨木汁烈酒，里面加了柠檬，萧殊寒一个劲儿向他使眼色，老头并没会意，照旧笑呵呵地叫人端了上来。
　　萧殊寒望着天花板不想说话。
　　——他喝红酒都会醉，您给他喝这个？
　　眼看着麦耶理塔笑眯眯地自投罗网，一不做二不休，他自己也喝了几杯。
　　然后北海公爵就只剩看着堂堂的紫菀家主趴在圣诞树下开始发呆的份儿。
　　“喂，萧。”他用一根手指在空中描画着蜡烛和彩灯的轮廓，“为什么没有火鸡？圣诞节为什么没有火鸡？”
　　萧殊寒瞪着他，“你很想吃？”
　　他打了个酒嗝，“不想。”
　　“所以没有火鸡。”
　　麦耶理塔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很好。”
　　然后他闭上眼睛，突然很想睡觉，朦胧中听见萧殊寒问，“……你介意吗？”
　　他睁开一只眼睛，“什么？”
　　“我把洛莱抱出来一下。”
　　麦耶理塔吃惊地看着他，笑出声来，“那是你儿子啊，你问我介意吗？”
　　萧殊寒仿佛也有点窘，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抱着穿得厚厚实实的萧怡衡出来，麦耶理塔翻了个身，仰面看着这父子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头。
　　看了半晌，他开口，“你把他放下。”
　　萧殊寒犹豫一下，依言放下孩子，伸手牵住。
　　麦耶理塔摇摇头，不，不对。
　　他迷迷糊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蹭到孩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洛莱？圣诞快乐。”说着向他那张小脸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他呼吸里尽是酒香，萧怡衡眯了眯眼，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嘬起嘴唇，学着麦耶理塔的样子，对着他的脸也吹了一口气。
　　麦耶理塔吃吃地笑出来。
　　萧殊寒看得目瞪口呆。
　　萧怡衡不再搭理他俩，慢慢走到圣诞树下，仰头注视树顶那颗银色的星星。萧殊寒抱他起来，让他伸手去摘，刚摘到手里，麦耶理塔却发了话，“快把他放下来。”
　　他音调有几分严厉，萧殊寒吓了一跳，忙把孩子放到地毯上。
　　萧怡衡扑通一下坐倒，抱着星星不作声。
　　麦耶理塔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问萧殊寒，“星星里有什么？”
　　萧殊寒苦笑，“哪有什么，就是个玩意……他周岁时候过圣诞，我祖父抱他摘了一次，以后每年他都出来看这星星，换我抱他去摘。”
　　“从来没摔过他吧？”
　　萧殊寒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怎么可能。”
　　麦耶理塔思量了一会儿，不得要领，摸了摸孩子的头，“以后别把他抱那么高，他不喜欢。”
　　萧殊寒又吓了一跳。
　　麦耶理塔揉了揉额角，头胀得发痛，有些不能思考。他刚才敏锐看出这孩子一被抱高就微微发抖，可笑萧殊寒这当爹的竟没发觉。他那么高的个子，这孩子又比普通孩子纤弱不少，抱在手上简直就像个巨人拎着只小猫的颈皮。
　　他摇摇头，这人完全不会当爹嘛。
　　萧怡衡揉了揉眼睛，萧殊寒说，“该睡了。”说着要抱，麦耶理塔连忙扯住，“叫他保姆来，你歇会儿。”
　　萧殊寒不明所以地坐下，叫看护出来接手，他吻了吻孩子额头，这才恋恋不舍地目送儿子抱着那只星星回房。
　　麦耶理塔这才就地一躺，露出苦相，“哎呀，我头好痛。”
　　萧殊寒又好气又好笑，“活该。”又想了一想，“不要吃什么药，我请佩尔森先生做碗汤给你，免得胃不舒服。”
　　麦耶理塔愤怒地看着他，“我是头痛啊。”
　　萧殊寒伸手在他额角捺了一下，“哪儿痛都没用，从哪儿喝进去的，哪儿来解决。”
　　麦耶理塔索性抱着头向地上一躺，□□起来，“痛死了，我要告诉伊格叔叔，大过节的，你捉弄我。”
　　萧殊寒当真给他气得笑了，伸手拖他过来，拨开他的手，按了按两边太阳穴，“哪里痛？这儿？”
　　麦耶理塔叹息，“游走型疼痛。”
　　萧殊寒放下手，“还贫嘴。”
　　“我不告诉伊格叔叔你捉弄我。”
　　“还说是吧？”
　　“不说了……痛啊。”
　　萧殊寒拿他没辙，吩咐侍女问彼得松医生要只冰袋过来，想了一想又止住，“算了，拿热毛巾来。”
　　麦耶理塔只管斜躺在他腿边闭目养神，任公爵轻轻替他按摩太阳穴，又用拳头在发际到穴位之间来回转揉，稍微畅快一点，他就忍不住要睡过去了。
　　灯烛阑珊中，他一头金发斑驳了明暗，虽然喝到醺然，雪白的脸却没多少红晕，几乎看不出醉意。萧殊寒一边替他揉着，一边做了件早就想做的事。
　　他终于有机会理顺了麦耶理塔一头乱七八糟的金发。
　　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停在他身后，昆图斯信手敲了敲墙壁，“公爵大人。”
　　萧殊寒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好。”
　　“我来送主上回房间。”
　　萧殊寒怔了怔，“哦……麻烦你了。”
　　昆图斯几乎没笑出声来，他照旧熟练地扶起麦耶理塔，搀住手臂和腋下，轻轻松松地掮了回去。
　　侍女用银盘捧了热毛巾过来，怔了一怔，“爵爷？”
　　萧殊寒示意送过去，随即自己也往地毯上一躺，看着圣诞树上时明时暗的烛火，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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