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约 上卷

　　好高。
　　麦耶理塔微微皱起了眉。
　　这男人好高。
　　他笔直盯着面前的北海公爵，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太容易判断对方身份，说不定自己会当他是侯爵大人的随从或者保镖——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相比人到中年仍装束风雅姿态俊美的萧氏侯爵，这位年纪轻轻就官拜将军的公爵大人可要逊色得多了。倒不是说他是个土鳖——在传说中随便一个侍女走出来都够资格做个形象管理顾问的萧家，只怕没那个可能。
　　只不过，他可实在够老实的。
　　麦耶理塔想着几乎要笑。
　　他没见过哪个男人能把西装穿得这么杀气腾腾，看上去几乎有点逗人，而他本人看上去也有点像只炸了毛的……猫？
　　麦耶理塔摇了摇头，见鬼，哪有那么巨型的猫。
　　年轻的家主随意回忆起公爵的名字，费罗斯汀•雷沃莱森•萧-诺西阿——这名字太拗口了。
　　真是奇怪的瑞典人。
　　一望之间，公爵的眼睛和发色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没见过那么奇怪的发色，比银色的薄霜更轻更亮，比银河的星光更闪更净。虽然他只是剪了个极短极简单的平头，看上去倒是很符合他的身份。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是个海军军官。
　　倒是没有晒黑。
　　男人的肤色几乎偏于苍白，一双眼睛却像千年古木之下绿得发黑的苔藓，沾染着夜露的湿润，阴暗而又深邃，瞳孔里浸着浓浓的沉郁。
　　麦耶理塔有趣地发现：他的眉毛也是银色的，形状同萧初亦几乎一模一样，他们的血缘很近吗？又或者是萧家人都生着那样标志性的双眉？隽秀，斜飞，在饱满硬朗的额头和轮廓险峻的眉眼间划出了山水分明的分野。
　　麦耶理塔起身同他握手，自己的手指依旧软绵绵毫无力道，轻轻放在公爵掌心里。萧殊寒倒不觉什么，依向来习惯同他握了握，向堂叔微微鞠了一躬，便在麦耶理塔对面坐下。
　　这个人应该不难对付。
　　麦耶理塔细细地想着，他握手的方式有力而并不热情，只是习惯的认真，这种人做任何事都不大容易出格走板，对于向来喜欢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紫菀家人而言，这简直太有趣了。
　　不客气地说，这真是一个好靶子。
　　常夏轻盈地自萧初亦身后闪出，给侯爵斟了一杯茶，又给萧殊寒也斟了一杯，萧殊寒连忙起身，双手去接，眼也不抬。
　　他并不怎么注意这个名义上的堂妹，也知道她生得太美，容易冒犯。但既然是堂叔收养的女孩，自然比别人多些体面。
　　麦耶理塔冷眼旁观，不由得加了一条评语：
　　古板，拘束，老派。
　　他打个响指，身后的门一开，男孩被推搡进来，没到近前已经双腿发软，两个人一左一右拖着他，半悬空地推到桌边。
　　麦耶理塔头也不回，轻轻笑道：“家里小孩子没出息，给两位爵爷添恼了。”
　　萧初亦皱了皱眉，“迈耶。”
　　麦耶理塔立刻规矩了几分，看向萧初亦，一本正经地答：“全是我的错，让叔叔担心了。这孩子是我家人没错，行动却是他自专。”他敲了敲桌面，身后有人应声出列，将两份一模一式的报告送到萧初亦和萧殊寒面前。
　　萧初亦抬眼看了看，正是迎接自己的那个小男孩，不由得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微一犹疑，斜斜向麦耶理塔身后那一众青年里扫去一眼，口齿清楚地答，“海德拉卡•埃斯特尔。”
　　萧初亦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真能干。”
　　男孩微弱地打了一个冷战，脸上却俨然有光彩习习掠过。麦耶理塔看在眼里，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小孩子。
　　萧殊寒认真翻阅那份详尽的报告书，看了几页便知端的，严谨本性使然，照旧仔仔细细读到最后，这才放下心来。
　　他终于确认，这并不是谁想对他不利，甚至不是一次刺杀行动——勉强来说，可能只是个误会而已。
　　虽然误会的主角双方都有点不可思议。
　　莱夫文斯•埃斯特尔，这是那男孩的名字。报告声称他在执行任务中失手并私逃，从此不知去向——那还并不是在斯德哥尔摩。
　　无论如何，只要这孩子不是想对自己儿子不利或者干掉自己，一切就都好说。
　　萧殊寒不由得轻轻吁出一口气。
　　麦耶理塔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一丝一毫都看在眼里，见他放松下来，便笑呵呵地开口，“让公爵大人受惊，实在过意不去。这次的事，错全在我家，以后公爵大人若有差遣，紫菀家必不敢推辞。”
　　萧殊寒谨慎地看着他的眼睛，听完这句话稍稍怔了一怔。
　　——差遣你家做什么，杀人吗？
　　不待他回话，麦耶理塔用一只手轻抚着桌面，低声笑道：“蒙公爵大人海涵，还留我家这傻孩子一条贱命，不过公爵大人固然大度不计较，我可过意不去得很。”
　　话尾余音未歇，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叩，身边便是一声尖厉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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