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流年

作者: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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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代


      刚回来这几天忙的团团转,累的半死。我本来就没有早起的习惯,也就毫无意外的赖床了。到吃早饭的时候有人敲门,我还迷迷糊糊的叫出一声叶戎北,说叫他等着。偏巧叫我起床吃饭的是玖儿,于是成了府里的大笑话。等到我收拾好了去吃饭,眼见着满屋子的人都瞧着我笑,摸不着头脑。阮夫人笑着说清楚了,我暗悔自己失言。连忙走到阮夫人面前告罪,谁知道她说:“怪不得夫君叫你回来侍疾,这每天闹出的笑话来就够我乐一阵的了。如何不好病呢?”
      说完了大家又是一阵笑,尤其玖儿笑得欢。我气的揪住他的耳朵罚他背诗经,他扁了扁嘴又要哭,说是我欺负他。我对这等猪八戒倒打一耙的人物没法子,放了他板起脸威吓好好吃饭。吃完饭了我又陪着阮夫人说话,看着她睡下自己出门。

      走到逸翠楼门口,先前调戏我未成功的林瑞正躲在阴凉地里。见我来了,堆着一脸的笑将我让进去。我到了颖姨房间里,她正好醒着。转过脸看我,脸上放出光来。
      她吃力的招招手让我过去,我笑着坐在她床边。她细细的打量了我一刻,憔悴的脸上勾出个笑来:“小雨漂亮了。”
      就这么一句,不知道怎么就让我眼里漫上眼泪来。我假意抬手去摸鬓角,带过自己的眼睛抹去湿意。颖姨又说:“听说前几天小雨在楼里发威风了?”
      我转头看清歌,她正用帕子捂着嘴,一双眼睛都笑得细了。我没办法就点点头:“小雨造次了。”颖姨摇摇头,认真的说:“还是小雨有出息,清歌比不得你。三年不见,越发有见识胆量了。若是你还没嫁,我就把逸翠楼留给你。你在,也好照应清歌。”
      这可是交代遗言的口气了,我愣了一下就忍着泪水说:“颖姨说什么呢?这逸翠楼是您一生心血,给了我都败光了,多可惜。再说颖姨好日子还长着呢,难道是不想要我和清歌了么?”
      清歌已经忍不住哭的出声了。颖姨转过脸看她,笑着啐她:“你哭什么?嫌我死的不够早啊?”
      说着她又看回我:“我这么大的岁数了,什么人都看过了。没见过小雨你这样子的女子,聪明有见识。只是一件,好强的过头了。有的时候也给男人留点余地,你不吃亏。”
      我被她说的满眼含泪,她又看回清歌:“清歌是个傻孩子。心地是善的,就是怕心软白给人用了去。你不看着点她,我不放心阖眼啊。”
      清歌哭着扑到床榻前,头抵着颖姨的肩膀泪流不止。她喃喃说些什么,颖姨伸出手温柔拍拍她的头。眼睛却看向我,像是恳求我许诺。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看进颖姨的眼睛里去:“颖姨你放心,我一定看顾着清歌姐姐。给她找个好归宿,护着她一辈子。”
      颖姨笑起来,虽然憔悴却也动人。我竟在她脸上看见那二十年前绿衣女子,嘴上爽利其实心里慈悲。我拉着她的手放在颊上,试图温暖她的手。她点点头又说:“这逸翠楼谁愿意要谁接了去吧。我为了这个身外之物折腾了半辈子,就不用它害了你们两个的一生了。清歌到现在也没个真心人要带她走,我死了之后,你带着她走吧。”
      这等情形下,我能说不能么?我能对着个对我有养育之恩的病入膏肓之人说不么?况且我也有心要想要带清歌脱离了这个烂泥塘,去塞外陪我。我一双眼睛看向清歌,她眼睛已肿的如同个桃儿。见我看向她,她默默的点头。我也就安心:“颖姨你放心,我一定带她走的。”
      颖姨算是心上一块大石头卸下,缓缓地吐出口气来:“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也算是知道了。趁我现在还明白,小雨你去开柜子。”
      我依言开了柜子,拿了两个小箱子出来。在颖姨面前打开来,里面满满的是金银首饰。一时间那光亮都炫了我的眼,我抬了头看颖姨,见她倒着气说:“这是我一生攒下的,你们两个一人一个。清歌,这是我给你的嫁妆。”
      清歌含泪接过谢了颖姨,颖姨欣慰的点点头:“真是的,我这一辈子原也没想过这么过。你们两个不用记得我,只忘了我这个人就得了。好的坏的,都过去算了。”
      我和清歌凑过去瞧她的脸,她已经神志不清了。一口一个樂卿低声叫着。就这么慢慢的睡下了。我和清歌一惊之下以为她已经去了,见是睡了也都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知道颖姨该说的该做的都完了,她是不会醒了。这口气不来,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清歌就这么咬着唇跪在那里死命的哭,不敢用力抓颖姨的手。只是轻轻的握住,却仿佛尽了全力。我坐在那里慢慢的想,佛说死是人间苦,未尝不知生才是第一苦。了结了这最大的苦事,何必哭?
      我默默的拉了清歌,她一张哭肿了的脸转过来。我慢慢的拍着她的背,有一句没一句的安慰:“颖姨这一辈子辛苦,如今要大安乐了。你不要吵她,让她安静的休息。”清歌在我的手底下耸动着肩膀,良久平复下来。
      清歌提醒我也该走了,送我到门口时将我抱在怀里。我听她在我耳边轻叹:“小雨,我有时候觉得,你遇到事情真是镇定。镇定的有点冷心冷肺了。可是你这不哭,却比哭还利害。我眼见着你这样,心里难过的要死。”
      果然她是明白我的。我从来不为逝去的东西流眼泪。因为流了东西也不会回来,流了也是浪费。可是有的时候不哭,那痛就郁结在心里。结了痂套了壳,看上去是硬的。敲破了往里看,软的一塌糊涂。
      所以我小心地不让人摸到心底里柔软的地方,怕人狠狠地戳伤了我。
      就算是叶戎北,我也不能给他看我的伤处。我太自尊太骄傲,不肯服软。其实女子要一份安稳并一份自尊,也简单也困难。只怕是有了这个,就没了那个。

      我木然的坐在马车上,回了府里。去见了阮夫人,她见我面色不好,就叫我去休息。我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烛火,眼眶是干的。我慢慢的抬手去摸,还是干的。
      我有的时候也奇怪,人都说不该流眼泪的时候,我哭的厉害。该流眼泪的时候,我一滴也没有。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哭了给谁看呢?我痛苦了又还能如何呢?我就是哭死了,人也不会好起来。我像是在劝自己,劝了半天。忽然有人敲门,说是叶戎北的信送回来了。
      我开门,把送信的人吓了一跳。他抖了抖说是叶戎北给我的信。我叫他先送给阮夫人看,他说这是叶戎北单给我的。我默默的接过,将转身的时候问他:“我脸色很难看么?”
      送信的人肩膀都是抖着的,埋下头不敢看我:“回夫人话,夫人有伤心事,看起来非常……”
      得了,我也不用他费劲了。我摆摆手让他走了,自己回去拆信。拆开了里面就一首词。叶戎北写颜体,人常说颜筋柳骨,他的字写的遒劲有力。我看着他的字,心里亲切。再仔细去看那首词,看的我笑起来。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一首李重光的《长相思》,说的是和大周后新婚燕尔。大周后回家探亲,刚走几日李后主便思念不已。特别写了这首词让人快马送过去一诉相思。可是甚是不应景,塞雁高飞人未还的不是我而是他。况且他忙着对付西沧人,焦头烂额还多,哪里就一帘风月闲了。我念在他从小就读兵法策论,是个武探花的份上,勉强笑纳了。
      翻过去是他只写了一句,说是玉钟走了,让我自己从长安带个侍女回去。即没说如何走的,又没说为什么走的。不知道他是懒,还是根本不想我知道。我慢慢的折上了信纸,心里有些计较。怎么会这么巧?我刚想要把清歌带回去,玉钟就走了?
      玉钟到底是因为什么走的?难道是被叶戎北赶走了么?他恐怕是早有这个心思,在我离开的时候先斩后奏。我本来适逢颖姨的病,又走了玉钟。心里越发的难过,这屋子闷的让我喘不过气来。可我怎么怪他,他有他的立场和苦衷。肯跟我说一声就是交代了,我不能要求太多。
      心里烦闷,就推看门到了院子里。月华如水,浸湿了石板地。我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圆月,突然想起我十五岁时,有人对我说,姑娘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我不禁也自问,我为谁风露立中宵?
      想着想着心里乱成一团麻,我是回不去了。五年的时光像是一条河流,我再也不能趟过时间寻找从前的自己。人在十几岁的时候对这世界有太多的幻想,习惯把任何小事当作天大的事情,认为天地在失去所爱的那一刻分崩离析。其实我们还有更多的东西,翻过二十岁这座山,人无可奈何的成熟,世故。时间把一点点人性中的善感都磨没了。
      我忽然觉得,我是该去见见陆沉舟。为了我的心,装了太多的人,负重太多觉得疲惫。如果能够见他一面,慢慢的把这千斤的重担放下,也算是我偿还一点他对我的好。
      人家说,还君明珠泪双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我们已经在未嫁时相逢过了,擦肩而过就是擦肩而过。这样放在心底里执着,何必呢?
      怪不得佛说,我们都是在繁华梦里叫不醒的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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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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