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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旋
凉州这个穷乡僻壤,也有这样的好地方。
琉璃瓦反射着熹微的月光,给堂下的所有人都涂上清辉。仿佛是一场醉死梦死,所有人都举着酒杯尽情的饮酒,舞姬不停的旋转,衣裾翩飞姿态若仙。歌姬的喉咙里埋藏的是一个春天,宛转娥眉,含情脉脉。在歌声舞蹈里,这似乎是个升平世界。
越完美的事物底下,越是瑕疵难掩。揭开面纱,不一定是一张美人脸,还可能是一把刺向胸口的滴血匕首。
所以我不相信这一切的风流欢宴,不相信脸上虚假的笑容。然而什么时候,我也变成了这虚假的一部分。
我面上带着略有一丝沉湎的笑容看着欢声笑语,脑中空白,直到成静玄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夫人一到,让歌舞班子里的美人都黯然失色了。”
公然调戏别人的老婆,而且别人还在场。叶戎北回过头带笑看我,等我回答。我不动声色的对着成静玄点点头:“大人谬赞了。蒲柳之姿不登大雅之堂。”
成静玄长眉一动,象牙筷子敲了一下玉杯,脆生生的响:“夫人倾国倾城之色都是蒲柳之姿,我们凉州的女儿们怕都要去投河了。”但凡是女人都自恃容色,所以被夸奖两句也心里欢喜。我不能免俗,所以脸上露出些喜色:“谢大人夸奖。”
成静玄怀里的美人目光灼灼的看我,她很美。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看她,她有一种说不清的气质。如烟如雾,如尘如露。我看着她就想起乐天的一句“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原来这世上真有为繁华和梦境而生的女子,一个挑眉就点破了万丈空尘。
成静玄发觉我在看她,低头肆无忌惮的在女子额头上一吻。那女子抬头笑了一下,从眼角的余光处继续观察我的表情。我被看的心烦,脸上却安然无事。直到成静玄挥挥手让乐队停下转脸看向我:“听说夫人擅长唱曲弹琴,鄙人想请您弹琴让心月跳一支舞。不知夫人肯不肯赏脸。”
夸奖完了,这是要我做点苦力报答一下。我咬了咬牙看向叶戎北,他一脸与我无关的神情,装作看不见我的眼色。我早知道这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关键时刻临阵脱逃是他的强项。只好自己极力推辞:“贱妾不敢弹琴污了大人的耳朵。”
心月推开成静玄的手臂站起身来,朝我遥遥一拜:“小女子听闻这一路上的扈从们都称赞夫人歌喉不凡,所以心向往之。不知道夫人肯不肯看在大人的面上,让小女子一尝心愿?”
连成静玄的招牌都拽过来当盾牌,可见是非跟我过不去不可了。而且这容颜如玉的女子泣的梨花带雨仿若我欠了她钱一般,实在让我不好意思拂了她的意。也只能站起身来从旁边的乐工手里夺下个琵琶:“献丑了。”
心月嫣然一笑踱到大堂中心,我手下一拨,唱了一首小山的《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她跳的果然好,让人目眩神迷。如果忽略了女子对美丽同性的天生敌意,我不得不说她是个尤物。然而叶戎北的目光黏在她身上,却让我十二万分的不舒服。光顾着自己生气,没注意到有道灼热的目光也停留在我身上。等我反应过来,那人却若无其事的端起酒杯挡住脸色。
一曲完了,心月竟转过身来下拜:“夫人知道心月的名字从这首鹧鸪天来,真是兰心慧质。”我抱了琵琶点点头:“谬赞。姑娘也跳的好舞。”
成静玄一声大笑打断我们的对话,转头凝视叶戎北:“仲涛兄好福气。不知道能不能让夫人再唱一首?”
这个男子仔细看起来,非常有味道。他别有一番风度英俊,让女子一见就忍不住靠近。所以他用这种语气恳求我,我是肯定抵挡不住的。我眼见着叶戎北的脸僵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只怕大人要烦了。”
我果真是个见色忘义的人,看他点头之后就拨了拨琵琶唱了一首《长相思》:
“吴江枫,吴江风,索索秋声飞乱红,晚来归兴浓。
淮山西,淮山东,明月今宵何处同,相寻魂梦中。”
我唱的很开心,居然想起一些前世的事情来。我突然想如果前世里我不是那个有苦说不出的灯芯,我是不是有可能和我心里的那个男子在一起。如果,如果这世间有如果这么一回事,该多好。
所以人生得意时,不如尽欢。
唱到最后的的时候,我真觉得这是一场好宴。因为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昨日种种,忘了明日如何。我只看到有人为我的歌声而笑。苏子说醉笑陪君三千场,不用诉离殇。到了最后,所有人都醉了,我拨断了琵琶的弦,然后叶戎北和成静玄纵声笑起来。
我们都醉了,所以互相搀扶着回去。叶戎北的重量都压在我肩上,我也懒得管他。只是一步一步的挪到房间里把他甩在床上。他似乎醉的有点神志不清,嘴里喃喃的说些什么。我也不甚清醒,所以根本没有费力去理解。
只听得到一句,他说,其实你并不是很爱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大概他是糊涂了,因为我爱他胜过爱这世界上的任何人。
我也倒下陪着他,听他在我耳边呼吸。我觉得满足,这是我一直想要的日子。深夜醒来的时候,我爱的人在我的身边和我做同一个梦。我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他的手,摸到他的脸。触手可及的幸福,我想要守住,却没有信心。
我害怕,我并不知道这幸福到底能够维持多久。
他突然哼了一声,向我伸出手。我以为他喝醉了难过,小心地凑过去问:“要什么?”接着把手放在他脸颊上试试温度:“发烧了么?”
他转过头吻我的手心,一双眼睛星子一样的亮。我的手心渐渐的潮湿,听他问我:“今天成静玄给你两个侍女,你准备怎么办?”
成静玄听了我的曲子大笑,送了两个侍女伺候我。取了鹧鸪天里的诗句,一个彩袖,一个玉钟。我抬头谢他的时候,那眸子里一时放出的光让我惊诧。我恐怕他是没安什么好心了,于是只留了玉钟,给了钱让彩袖自去。
叶戎北当时已经喝的没什么知觉了似得,我以为他大概连这事情都不知道。他这时候问起来,我才知道他在酒席上都是装出来的。恐怕成静玄也是一样,只是装的还不如叶戎北像让我看出来了。我想到这里,笑了出来:“我留下了一个,让一个走了。”
叶戎北翻身揽过我:“这是什么道理?”
“我想他送来两个人来,恐怕不为只伺候我吧。大概也是有看着递出些消息的意思,所以并不敢留她们。然而若是不留下,第一不好负了他的好意;第二他又少不得再寻个由头送人来。不如留下来一个,我平日里小心点不让她知道些什么就好了。”
叶戎北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我一边说一边打量他的表情,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没办法只能好好说下去,说完了良久他都不做声,我实在忍不住问出来:“我说的对是不对,怎么不说话?”
他还抓着我的手,拉过来放在掌心里把玩。听我问他,低低的笑起来:“我原本不知道你是个这么有心眼的。现在恐怕自己某一日也被你算计了去。”
我撇撇嘴,虽然是一句调笑,却让我觉得遍体生寒。他若真疑心我,我却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然而他脸上满满的全是笑意温柔,我只能又暗暗告诫自己是疑心病了。又听他问:“你挑了伶俐的留下了?”
我听了反而满满的笑起来:“这可不是。我把长的好看的撵走了,你心疼了?”
叶戎北抬起身来把我压在底下,伸手掐我的面颊:“原来今日就被你算计了。我倒是不心疼,只是你这心眼倒有针尖大么?”
我偏了头躲他的手:“嘁。你没听人说女人都是吃醋成性的么?后悔了要我跟着,绝了你的桃花运了?”
“你不是说女人是大麻烦么?我已经有了你这个麻烦,没心思找别的别扭了。”
我是麻烦?我刚要眉毛立起来争辩,被他堵住了嘴。我喘不过气来,手上扯着他的衣襟,不知怎么竟扯开了。他低头握住了我乱抓的手,气息都有些不稳了:“你这么着急罚我么?就为我说错了一句话?”
我又气又急,尤其为他这句话脸上发烧:“你一边去,我不听你胡说。”
“听不听的,可由不得你了。”
第二日早起就辞别,成静玄看似不经意,却问起我:“两个侍女,夫人觉得如何?怎么只有一个?”我转头看玉钟脸上并无殊色,笑着拉了玉钟的手:“军中多有不便,不好带了两个人去。我和玉钟投缘,一看就欢喜,就留下来姐妹一般的相待。也是谢谢大人的好意。”
玉钟握着我的手,似乎很不安。然而她不动声色,我看她果然不是心性平常之人,然而却又不点破。只是对成静玄点点头走了,且由她一步三回头的依依不舍。
我原本是不愿意趟进深宅大院里的浑水,没想到这边塞也不是清净地。男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却也波及到女子的身上去了。我看玉钟虽然不显出什么,必定与成静玄也关系不浅。我心里千回百转,在马车里细细的打量玉钟。
我昨日说的是玩笑话,看下来,还是玉钟眉间有种灵气。而且不知怎么,我见着她竟想起清歌来,心先软了一半。听她说自己家中有罪臣,被流放到凉州来做官婢。也是可怜人,我心已经全软下来,拉了她的手恳切的说:“你小我一岁,从此就是我妹妹。自然日后互相照拂着,只要你不行差踏错,我当然保全你。”
她面色一动,我带了浅笑着看她,不需要多说。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最好。
到了军营门口,我带了玉钟下来。站在门口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叶戎北一见就高声叫了大哥。两个人大笑着看了对方,我听中年男子低声叹了一句:“倒是瘦了。”
这男子看起来倒是不惑年纪上下,脸上没有什么衰老的痕迹,只是两鬓已经斑白,看了憔悴。我听叶戎北说他这个镇北将军原是个虚衔,只是袭了祖上的功荫。他大哥叶云起才是三军都统,叶家军的统领。父母早丧,是这个大哥养大了叶戎北,让他袭爵从军,亲眼看他娶妻生子。这亦兄亦父的情分,非同一般。
他们兄弟聊完了,叶云起一双闪电般的眼睛看向我。我自问也算阅过不少人,却没见过这样的眼睛。一见了就觉出自己的渺小和无力来,我心里暗叹他果然不负三军统制的盛名。我上前一步低头下拜:“见过统制。”
他上前虚扶了一把,转头看了叶戎北一眼:“这就是谢微雨么?”
我心里一跳,原来叶戎北这不知不觉的和叶云起说完了这些事。他见叶戎北点了头,也就笑了:“叫大哥就是,我也叫你微雨。”
我起身点头笑笑,任由叶云起仔细的打量我,最后重又和叶戎北谈起什么来。我暗松了一口气,这算是过关了。我拉了玉钟到早准备好的帐篷里,忙忙的收拾东西直到叶戎北挑了帘进来。玉钟没等我的眼色,自己走开了。
我倒惊讶了看她的背影远了:“这不服侍了么?我还没说什么呢,就走了?”叶戎北噗的一笑,招手过来让我帮他解开盔甲。他张开着手臂颇闲适等着,我忙了一下午心里犯气。一边解一边嗔怪:“这是我做的活么?玉钟该让人管教些。你又不是没手没脚,自己不会做?”
叶戎北笑着低头看我忙碌:“你这是怨我还是怨玉钟?我不习惯别人,你就偏劳些。”
我翻了个大白眼给他看:“没我的时日,你没活着?”
我正要转身去拿水,被他结结实实的圈在怀里。我抵着他的胸膛:“闹什么?我去拿水给你喝。”
他已经低头下来吻住我微张的唇,我怔了一下也回吻下去。推搡之间他连我的衣服也解开了,直到到了床边。我不知为什么一个劲的发抖,他进去的时候我更是痛的流出泪来。
闹完了我窝在他怀里,闲的无聊没话找话:“你大哥的名字,是那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么?”
叶戎北正细碎的吻我的颈子,唔了一声就算作答。我定了定神,想起叶云起那双眼,突然觉得这帐子里冷的怕人。伸手抓住叶戎北乱动的手,喃喃的叹道:“一对兄弟的名字有这么大的差别,恐怕是期许和心境不同。”
叶戎北听了我这话,静默了很久。良久后拉了我到怀里,轻声的叹:“雨儿,你不要太聪明了。”
我知道他说不出口的那一句究竟是什么。我不要太聪明了,否则他会忍不住对我下手。
你可知道,其实死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不甘心死在你手里,我只是不甘心死在任何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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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到这里的筒子们,非常感激你们。我是个懒人,写到这里对自己颇为满意。嘿嘿,自我陶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