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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光阴
朝歌地处西北,又是腊月的天儿,着实冷得慌。
需容宫的宫人们正忙着给云起整理行装。其实说是行装,也不过就是新制的几件衣服。小孩子长得快,今冬赶制的棉衣夹袄来年又不能穿。德妃于是着人多置了几件稍大的,说是留着以后再穿。这着实也是叫人哭笑不得,虽说是易质,但到底是一国公主,就是礼数上北秦也不会亏待了去。
但德妃到底心疼着孩子,多尽一份心,心中也宽慰些。
穆流景当年进宫的时候,穆尉遣散了朝歌的府邸,她并未带娘家人进宫,含英阁中只有后来内务府按例拨去的一帮人。穆妃性子淡,对下人也宽厚,在一众下人里也有好名声。这些个奴才心疼小公主也是有的,但是要他们跟着去北秦,一个个又老大不乐意。毕竟是那么远的北国,两国又小战绵绵,要是哪天真的打起来,指不定就被祭了军旗了。王甫实想着就窝火,一见着这些没心肝的奴才,提起拂尘就劈头盖脸一顿打,直打到含英阁的宫人无人敢近他身。皇帝瞧着他天天眼泪汪汪的样子着实心烦,想着自己也于心不忍,特下了圣旨,准他随着出使的大军送到秦楚边关。
秦洛这两天快被姚夫子烦死了。
姚朔在北秦是太学的老师,皇子的文课都是他负责教授。秦洛自小聪慧,性子又沉稳,本是他寄予厚望的得意门生。但是皇家争勇斗狠的事实在是防不慎防,后宫的女人们个个成了精,再加上秦洛的母妃去得早,没有母亲处处护佑,这么个半大孩子在深宫之中极容易蒸发,他思来想去,才寻着这么个契机将他送了出来。虽说在这里是质子,但明面上西楚也不会为难这位皇子,远离后宫漩涡,秦洛就不再是软绵绵的小羊羔。再者,古来圣贤那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理论,他深以为然。不经磨砺便难成大器,他于是这几日盯住秦洛把千年圣贤鸿儒的思想灌了个饱。
秦洛再早慧也是个孩子,一两个时辰还能端坐着听,这连着几天骨头都软了,哪还听得进去。
好不容易等到姚朔被召见,他一溜烟就跑了。前几日向宫人们打听,殿歌如今住在德妃娘娘的需容宫,他摸着路就过去了。冬天的皇宫十分冷清,他在需容宫门口探头探脑,正遇着下学回来的楚暄。楚暄一手提着雕花的食盒,一手捧着书,见着他问:“咦,秦洛,你是来找我的?”
秦洛一下子扭捏起来,脸腾地红了,支支吾吾道:“出来转转,走到这儿就想着进来看看你。”
楚暄腾出一只手,笑着拉住他,“那快进去吧,站在这风口不是冷的慌。”说着转过身,对捧着数根梅枝的小扇道:“把花拿到我书房去,先用水淋一淋,仔细着点儿。”说罢,便和秦洛一起进屋了。
殿歌正坐在榻上投壶,小手上抓着一把小珠子,一颗一颗往桌案上摆着的青玉刻诗大碗里扔。青玉碗玲珑剔透,刻字娟细,珠子是一粒粒小小的南珠,一般大小,个个圆润光滑,南珠落玉盘,其声清越,嗒嗒如落雨。
楚暄走到桌案边,一伸手捞起玉碗,探手拨一拨碗内堆砌的珠子,皱着眉道:“殿歌,你拆了父皇赐的链子?”
殿歌偏过头来看着他,也不说话,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
楚暄将手中的玉碗重重摔在案上,还想说什么,看着殿歌倔强的小脸,又于心不忍,一甩袖子,沉默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楚家的皇子皇女在周岁时,皇帝都会御赐南珠的珠链。整个链子由二十四颗小南珠并一颗稍大的珠子穿成,大的珠子上刻有皇子皇女的名讳及生辰。物事本身说不上贵价,只是因为这皇家传统,才变得分外重要。如今这丫头竟拆了来投壶!
秦洛没想到一来便遇到这对兄妹怄气,当下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殿歌抬头看见他,轻轻地“咦”了一声。
楚暄这才想起来方才带了秦洛进来,又听殿歌这一声,开口奇道:“殿歌,你认得他?”
殿歌点点头,从榻上翻身下来,旁边的宫人赶忙去扶,却被她躲开。她“蹬蹬”跑到桌案边,够着手把青玉碗勾到臂弯里,托给宫人,“穿起来罢,不玩了。”又转过身,把秦洛拉到凳子上坐下来,“你叫秦洛,对不对?我记得噢。”
秦洛笑着点点头,心想到底是小孩子,刚才还以为要被训哭了呢。
待她坐定,楚暄凑过身子,轻轻扯一扯她的头发,“明天我们再去捉鱼玩,好不好?”
殿歌转过身子看着他,大眼睛湿漉漉的,“我明天就要走了呀!”
楚暄顿时变了脸色,“前几天明明还说过几天的!”
殿歌撇撇嘴,也不理他。
楚暄向外间扬声喊道:“小扇!小扇!”
小扇刚摆弄好梅花,手上还湿漉漉的,听到楚暄一迭声地喊,也顾不上擦,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楚暄急道:“怎么歌儿明儿个就要走了,前几日你不是还说有几天么!”
小扇诺诺道:“有几天不也过去了么。”
楚暄一时心内五味杂陈,总以为离别的日子尚远,现在说是明日,想想也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不由得十万分的难过。又想到刚才还责怪殿歌,一下子更是愧疚难忍。
殿歌还是小孩子,并不懂离开的意义,虽说心下有点舍不得,却也没有当回事。只是拉着秦洛的衣袖,问道:“好久没有看到你了,读书去了呀?”
秦洛点点头:“夫子随你一同回去,是以这几日盯我盯得紧。”
殿歌偏着头,问:“你不回去了,对不对。”
“嗯”,秦洛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质子”这个尴尬的身份,“我不能回莒阳,就像你要离开朝歌一样。”
“那我以后还能回来吗?”
秦洛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眼里涌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沉痛与怜悯,“也许等你长大了吧。”
殿歌趴在桌上,圆圆的脑袋撑在叠起的手臂上,小声地咕哝一句:“可是我要好久才能长大呀。”
楚暄难过极了,伸出手摸摸殿歌柔软的头发,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恰巧德妃进了门,看到三个垮着脸的小孩子,心像揪在了一起。握了握抓在手心的帕子,笑着走过去,抱起殿歌说道:“歌儿等暄哥哥可等得饿了,今天有歌儿最爱吃的菊花划水,暄哥哥还带了酒酿圆子回来,温热热的正好吃呢。”
殿歌搂着德妃的脖子,笑眯眯地冲着两个男孩子招招手,“吃饭饭吃饭饭啦!”
楚暄挤出一脸笑来,拉着秦洛,跟着他们也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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