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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
其时,秦洛正在皇子监读书。
夫子讲的是孔圣人的治国之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年纪小小,心思却叛逆,握着笔的手在纸上轻轻写字:愚民之术。
夫子走到身边来,他拿着书往纸上一盖,端端端正正做好。
外面有宫人轻声细语,他并未细听,倒是身边的楚暄“刷”地站起来,提着袍子跑了出去。
晚间见了姚朔,才知道楚皇宫里有位穆贵妃殁了,而这穆贵妃,正是云起公主的母妃。
他坐在榻上听姚朔讲学,以往最是欢畅的晚课今日也显得漫长拖沓。
好容易等到夜深,他偷偷从榻上爬起来,摸着路悄悄跑去了含英阁。
含英阁有呜咽之声,白幔随着风轻动。他在门口探着头看,不料却把迎面来的宫人吓了一跳。
那宫人见他虽不是楚宫里的皇子,但是锦衣华服,便想大小是位主子。压着嗓子问:“这夜深了,小主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秦洛看一眼他,“公主在这宫里吗?”
“公主早先哭闹得厉害,后来暄皇子来了,遣了一干人,想是带到德妃娘娘的需容宫了。”
秦洛听了也不搭话,转个身悠悠地往回走了。
宫中到处点着灯,借着灯光能看到路旁植的梅树上开了稀稀拉拉的花。他想起那个坐在梅花林边的石凳上等花开的小女娃,有些微的难过。
德妃好不容易才把云起哄睡了。小小的孩子眼睛哭得通红,两只小手紧紧抓着被子,梦里不时嘤咛一声,眼角似乎还有眼泪沁出来。
楚暄依偎在母妃身边,拿一方小手帕,轻轻替她擦眼泪。
身旁的母亲沉沉叹一口气,母子俩相伴无话。
楚暄摸摸云起的额头,用手梳一梳她散开的头发,转过身来问母亲:“父皇要把歌儿送去北秦,这是真的吗?”
德妃沉默不语,只是点点头。
“可是她还这么小。”楚暄看着她,小小的脸,刚哭过,犹犹有泪痕,越发的惹人心疼。
“穆妃去了,殿歌动身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歌儿一向最喜欢你,这些日子暄儿就好好陪着她。这一走,还不知道……可怜母妃又去了,哎……”她声音哽咽,替孩子掖好被角,看一眼趴在床边的儿子,径自出去了。
楚暄在床边趴了一整夜。夜间有宫人来,要换下他去睡觉,他也不肯,怕殿歌半夜惊醒,看不见他又会害怕。分明也是个孩子,照顾起妹妹来,俨然成长了许多。
殿歌清晨醒来,见到楚暄又哇哇哭了。喊着要母妃,却怎么都不肯再回含英阁。也许是明白最亲爱的人在那里离开,就是小孩子,也怕故地重返,平白地伤心。
穆妃殁了的讣闻昭告了天下,皇帝也千里传书远在雷泽的穆尉,穆家并无人回朝歌,甚至是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只是半月后,有军报传来,说是有一支似是北秦军伪装的流匪在雷泽城外被截住,数百人的队伍被穆尉带着数十散兵就杀了个干净。传说那天穆将军杀红了眼,雷泽城外黄土被染得血红。算算日子,缴匪那日,穆妃殁的讣告已到了边关。
宫中新治过丧,以是宫人衣饰都素净了许多。冬日本就萧条,这样又越发冷清起来。
梅花徐徐都开了,殿歌也不再去梅林候着。每日待在需容宫看书写字,倦了也会跑去修篁宫坐坐。父亲政务一向繁忙,再加上与北秦战火将息不息,朝臣就和与不和吵个不休,平白得惹人心烦。她就在修篁宫的暖阁里吃果子,坐在火炉旁听王甫实说书。楚弦庭一向宠这个女儿,王甫实又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平日里两宫之间走动的多了,跟殿歌也分外亲厚。孩子不哭不闹,小小的身子坐着,抓着饼子啃,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他,他心疼的“呲呲”直吸气。
昨日北秦那个老匹夫又来求见皇上,说什么时日不待人,易质之事早一日办妥了,两国百姓才能早一日共享安宁。
他书读的不多,但也懂点道理,两个帝国的安宁岂是靠一个三岁的女娃娃就成得了的,还不是这些人,书读多了,脑子里全装了浆糊。要他说,两国都别闹,这仗打起来,对谁都没好处不是。他也就腹诽,这话要真被皇帝听到了,脑袋也就松动了。
没过几日,皇帝的圣旨宣了,说是公主北去的日子定了下来,算算也不到半月了。
楚暄下了学就陪着她。冬日宫里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两个孩子躲开宫人,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凿一个洞,掐一根长长的草叶伸进去,巴望着有鱼儿咬上来。
这日两人蹲在湖岸上,殿歌忽然抬起头来问:“暄哥哥,你会来看我的,对不对?”楚暄心疼她,忙不迭地答应。殿歌甩掉手上的草茎,“骗人!”说着哭起来,站起来就往回跑。谁料没站得稳,脚下一个趔趄,跌进了湖里。
楚暄慌了,伸着手去抓她,却一同摔了进去。
冬日的湖水冷的刺骨。楚暄一只手紧紧拽住殿歌的领口,另一只手臂撑在冰面上,也不敢挣扎,怕冰面碎了两个人都要沉下去,只得大声喊着救命。
附近有洒扫的宫人,听到呼救忙循着声儿赶了过来,从冰窟窿里捞出两个孩子,急赶着送回了需容宫。
两个孩子被扔进热水里好好泡了个澡,又灌下去一大碗姜汤,才用被子紧紧过了,放到火炉旁哄着。
德妃心有余悸,在一旁絮絮叨叨,一会摸摸额头一会又喊御医把脉。殿歌年纪小,一下子又想起母亲来,若是母亲还在,现在肯定抱自己在怀里,轻轻哄着。才想着,嘴一扁,又哭了出来。
德妃又生气又心疼,又见不得这孩子哭,忙抱过来,瞪一眼楚暄,“若是歌儿真出了事,你怎么跟父皇交代。”
楚暄也委屈,但又晓得着实自己太不小心,只得低着头默默受了。
这时候宫人传报,说是皇帝来了。
还未进门,便听到焦灼的声音:“歌儿!”
殿歌哭得更大声了,见父皇进来,把脸埋在德妃胸前,怎么也不肯看他。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但听孩子哭成这样,实在是心疼。好不容易把她从德妃怀里抱出来,捧在怀里轻轻哄着。
殿歌还是哭,别过头去不看他。
皇帝也不勉强,只是抱着轻轻走动,渐渐地孩子竟睡着了。
他把孩子放在榻上,坐过来跟德妃说着话。
“走了日子定下来了,还有些时候,你就费点心,好好照看她。这孩子自由跟暄儿亲厚,放在这里,朕也宽心。”又转过头来看着楚暄,“以后少去湖边,要不是今儿个有人在,你们俩还能再回得来?你是哥哥,是皇子,这点分寸都没有!”
德妃心疼儿子,见皇帝责骂,忍不住护着:“暄儿也不过是个孩子。”
皇帝看一眼被烘得满面通红的孩子,摸摸他的脸,也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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