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尘

作者:诗肩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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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州城中识将军,长安病里叹婉卿


      大军一路向西北行去,郝灵佺将军似是看雍容几人颇为碍眼,他不明圣上为何会派女子往灵州前线,但既然高力士临行前特意嘱咐过,他也不好为难她们几人,只是一路视之为无物,加紧行军。
      十余日大军抵达灵州,此处正是驻军重镇。
      大军驻扎城外,休整一日后,一大清早,郝灵佺率亲信入城。守将开城门相迎,郝灵佺端坐马上,傲然率军队进城,那架势好似宣告着:他郝灵佺来了。
      雍容一车人也随这队人马一同入城,雍容挑起车帘,天蓝如洗,黄土一色的城墙,她看着灵州城的城楼,想着,自己该要在这里呆上很久吧,或许今后就要在此终老。正当雍容出神遥想,却见在数丈高的城门上,站着一位身着铠甲,皮色古铜的男子,岿然不动的神态,似与那城墙融成了一体。
      “他恐怕就是灵州守将程非墨了吧?”雍容心中犹自想着。
      此时城墙上的那名军将,也似也注意到了雍容,将目光投向她们那一乘小车。即使是离得甚远,雍容也能感觉到他目光中投射而来的压迫感,二人目光仅稍一交触,雍容就急忙掩下了车帘。

      众人在程非墨将军的府邸住下,各项安顿好后已是午后。雍容让同来的两名内侍且去歇息,又问了府上小厮程将军现在何处,可方便引见。随后,便带着青芜往去偏厅谒见。
      小厮引着雍容与青芜向偏厅去,未近厅前,只在院中,雍容就听到厅中一个粗噶的声音怒道:“他郝灵佺算个什么东西!不来拜见将军也就算了,还说什么让将军去他那儿商量军事!那哪是商量啊?敕旨一宣,他当主帅!咱们灵州城的弟兄都归任他派遣,他知道河套一带的战况军情吗,就如此托大?瞧他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样,老子就不爽!”
      这人还没说完,另一个声音又嚷道:“就是,看他入城时候那劲儿,魏爷爷我恨不得一箭把他从马上射下来,他有几斤几两,就敢在咱五灵城这么嚣张跋扈!”
      这人话音刚落,又听一个尖利的声音不屑地道:“我看那人倒像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兄弟们今儿看见没,那一乘青色小车?里面是两个女人。大家说说,他带兵打仗,还千里迢迢带来了两个娘们儿,算怎么回事儿,啊?哈哈。”
      他这一句出口,厅内顿时笑声沸反。连引她二人来的小厮也忍不住在一旁捂嘴偷笑。雍容尴尬之余,心中愤愤却也不好发作。青芜只拉拉雍容的衣袖,低声道:“雍容,我们还是回去吧。”
      雍容想着此时进去与一众将士也无甚可说,改日来拜访程将军也是一样。正当她欲冲青芜点头时,却听厅内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道:“郝灵佺为人如何且不去论,拜他为主帅既是圣命,众兄弟听命便是。”
      “听命于那鸟人,上下将士,谁会信服?”那粗噶的声音又道。
      “若情势相反,让他郝灵佺的兵士皆入我麾下,恐怕他们也会是同你们一般的想法。”那低沉的声音冷冷道。雍容颔首,想着这人估计就是程非墨了。
      “将军怎地如此自轻?”那尖利的声音不服道。
      “军中之人,未交过手的,谁又服谁。”程非墨嘿然一笑,道,“兄弟们若还服我,便听旨任他调遣,他也是颇打过几场好仗的,援军与守军若同心协力,大败突厥指日可待。何必为这意气之争,误了国家大事。”
      “将军,此战突厥,正是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啊,就这般让与他人了吗?”一个圆滑的声音惋惜道。
      一战功成,名标千古,是每个沙场男儿的壮志豪情吧,雍容也想听听这程非墨如何作答,于是在厅外侧耳听着。
      厅内忽然一静,沉默片刻后,程非墨缓缓开口道:“驻守朔方的男儿,哪个没有纵横沙场的肝胆?”他顿了一顿,雍容直觉感到,他此时坚目光一一扫过厅内的将领,“只是、浮名于我何轻?若边关无战,埋名史册,虽是边将之憾,却是大唐之幸,才是我真正的想看到的。”
      雍容听得此句,直欲击掌称快,她侧首轻声对青芜赞叹:“此人真乃英雄也。”
      此时程非墨却出人意料地高声道:“院中的朋友,站着听了许久,可累了?”
      雍容闻言错愕,小厮忙进厅通报,厅中却已跳出一个人影,冲雍容与青芜打量了一番,回身冲厅内粗噶地笑道:“徐朔哥哥,正是你方才说的那两个小娘子。”
      小厮此时疾奔出来引雍容进厅。雍容与青芜对望一眼,只得一同进到厅中。

      待到了偏厅之中,在座军士多都含着暧昧的笑看着雍容与青芜,雍容拿眼冷冷将之一一扫视,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厅正中神色肃穆的男子身上,这人正是今晨城墙上那名将领——程非墨。
      雍容一抱拳,正色道:“见过程将军。”
      程非墨微微一颔首,冷冷道:“方才兄弟们无心之语,姑娘别见怪。”言语中丝毫没有道歉之意,倒是像警她莫再窗下偷听。
      雍容轻哼笑道:“在下特来拜谒将军,走到院中隐约听着众将领正在议事,想着不便打扰,就在外候着,也未存心听,也未听真切。”
      程非墨依旧冷声道:“既已见过,姑娘请回吧,以后若没有什么事,姑娘也是少走动为妙,边关不比长安,很是不太平。”
      雍容见他如此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也就道别回去了。

      回至屋中,雍容心中愁叹,今后这边关的日子可怎么过。此处距安禄山起兵的幽州足有两千余里,莫说千里之遥她难以到达,即使是到了幽州,寻不寻得到安禄山也是疑问。更何况,李隆基已如此待她,她又何必苦心去想这些兴亡国事。如此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怎么这般不分是非大义,想今日程非墨那一番言辞,真令人慨叹令人自惭,但程非墨却十分防备于她,更让她觉得边关难留。
      雍容想着,不禁摇摇头,望着窗外干凛的天空,幽幽叹:“长相思,在长安……”
      青芜却将此句听在耳中,问道:“雍容可是想崔太医了?”
      雍容闻言,看向青芜,只觉得又好笑又无从辩解,呵呵一笑,问道:“怎么会问起他?。”
      青芜笑道:“平日里见你们私交甚密,我们来灵州,你与崔太医话别时,又都那么神伤……”
      雍容想彼时他二人神伤,多半也是为了九皇子与武婉仪,若是没有九皇子夭折一事,她们也不会在灵州,想着轻叹道:“我只是想长安了,长安的人,长安的事。以前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一直觉得那些人、那些事,与我无甚关系。现在才发觉,其实我早已与这些人、这些事,交织纠缠,难再‘旁观者清’了。”

      而思念的另一头,长安,也有着情怀如许。
      崔子衿已不知这是他半月来第几次踏入长庆殿了。武婉仪因痛失爱子而卧床不起,他每隔几日便奉召来此,或是汤药调理,或是言语开解。从惠婉的言词中,他才渐渐知晓雍容前往灵州一事,多半原因是在惠婉的缘故,也才明白为何雍容对这因由讳莫如深。
      武婉仪见是他来,将近身的人遣去他处。崔子衿看着病榻上的武婉仪形容憔悴,他不愿与她再提丧子之痛,但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娘娘,九皇子一事也已过去半月有余,皇上派人查了这么许久也未查出异样。既然如此,娘娘何不放宽心,保重身子要紧。”
      武婉仪无力地摇摇头:“皇儿去的那般蹊跷,皇上查不出异样,难道就真是他尘缘浅薄吗?”
      崔子衿长眉微拧,叹道:“九皇子生得单薄,或许是受不住这滔天的恩宠荣华。”
      武婉仪言犹恨恨地道:“那不过是些无谓的宽慰罢了,定是有人见皇儿受皇上宠爱,才会下此杀手。”
      崔子衿定定地看着武婉仪,道:“无论是谁,也不会是杨雍容。”
      武婉仪微微惊讶地看向崔子衿,凄然一笑,道:“你揭我丧子的疮疤,原来是为了她。”
      崔子衿眼中似是赞许似是惭愧,自己的意图在惠婉的聪慧下无所遁形。“若是有人加害九皇子,那定是九皇子得圣宠,会危及到的人。”他缓缓轻轻地道,怕再将她的伤疤扯得更大,“她不过一个女官,怎会牵扯到这些皇嗣争斗中。”
      武婉仪却不以为意,道:“我犹记得,立太子之前,她曾意属三皇子,在陛下面前也不止一次力荐,以至于我都亲耳听过。”
      崔子衿眉头更紧,只道:“如今三皇子并不得势,已无可失,又何必担心九皇子会成为威胁。”
      武婉仪了然他语中之意,只无声地问道:“太子?”
      崔子衿不置可否,只意兴寥落道:“娘娘,多思伤神,调理好身子,何愁膝下荒凉。”
      武婉仪淡淡一笑,叹道:“子衿,你变了。”
      崔子衿闻言心中一颤,四年多未听她叫自己一句“子衿”,方才听她那么淡淡的叹息出自己的名字,说心中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但是却只如石子入水,漾起微微瀫纹,原来早已不再是当初那般惊心动魄了。
      崔子衿也抱以淡淡一笑,略微苦涩道:“娘娘,还请你在陛下面前为雍容一言,也不枉我三人曾经的情谊。”
      武婉仪幽幽叹着:“如今,你心里,是她?”
      崔子衿看着惠婉幽叹的样子,摇首轻叹:“自你入宫,我便再不作此想了。”
      闻言武婉仪灿然一笑,笑得泪水盈睫,在泪流出前,她闭目颔首,道:“你去吧,你所求之事,我定会向圣上言明。”
      崔子衿按捺着翻覆的情绪,压着喉头的哽咽,道:“谢……娘娘,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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