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音操

　　淳芝信手一辟，烈焰化为利刃，向纬因当头劈下。

　　“纬因快躲！”盘琼惊呼，身后现出一只巨大的白狐之影，白狐吐息间，树木尽挂白霜，温度骤降。火焰利刃遇到白狐呼出的寒气，仅仅慢了一刹，依旧一往无前，向前奔去。

　　气势如此猛烈，在一旁的子弟几乎要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炙热的温度带着疯狂的气息扑面而来，天地都在微微颤抖，出人意料的是，气势恢宏的火刃却无法靠近纬因五丈内，细细一看，可以看到火焰被细密的光丝缠绕着，不断扭曲却无法逃脱。

　　淳芝眼睛发亮，右手在空中虚抓，琉火仙剑出现在手中，左手掐了个剑诀，法力积聚间风雷涌动。

　　“漫兮漫兮无形无阻，燎兮燎兮如尘如虎——”淳芝眼中清澈如孩童，一双黑眸已变为血红。

　　狂风呼啸，缠绕着琉火，火借风势，更加猖狂。

　　在这漫天的火面前，纬因仿佛抓住了什么，手指在琴弦上只拨了一下——

　　无形的气浪蔓延开去。

　　德渊觉得自己双耳隐隐作痛，可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气为吾盾，风为吾刃。纬因脸上浮现出笑意，盘琼却变了脸色，这，可是化悟道？！

　　淳芝之焰烧红了天地，却被逼着无法向前一步。海清盯着半空中的背影，神情有些恍惚。

　　纬因一手持琴，一手疾速滚过琴弦，漫天的“嗡嗡”声逐渐汇成一片，震动着每一个人，从头顶拂过的风到脚底沉稳的大地，无不在其中颤抖。

　　每震动一下，淳芝身前的火焰就散去一分，眼见漫天火焰被重新逼成了琉火仙剑的模样，淳芝仿佛被什么击中，身子向后飞去，盘琼揽住淳芝身子，在背后布下细密气劲，咬牙闭目。

　　谁也没发现地下小小的三分堂内，一个小小身影颓然倒地，鲜血从七窍疯狂涌出。

　　挡住纬因一击的不是盘琼，而是离羊。

　　盘琼张开眼，他身后站着脸色发白的离羊，左侧站着面色深沉的破风，右侧龙池长老神情古怪，就连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万象长老脸上都充满了惊奇。

　　“恭喜师妹，门内长老后继有人……”破风似笑非笑，“多亏师妹来的及时，否则这百界战神怕要下个甲子去下界寻了……”

　　离羊吐息数次，气息才畅，咬牙道，“我自会带纬因与尊上请罪，不劳师兄费心。”又转向纬因，“纬因还不过来！”

　　纬因顿了顿，垂眸走到离羊身前。

　　围观的弟子一片骚动，德渊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担心，突然盯着纬因背后某一点大叫：“师兄！”

　　纬因没有听见德渊的喊叫，但是看到面前师尊脸色蓦然骤变，下意识回头看，离羊动作更快，也不见动作，数道冰障出现在纬因身后。

　　“喀喀喀”清脆的碎裂声，冰障粉碎，从空中掉落。

　　一个极轻的声音响起，“是你伤我门下淳芝？”声音不大，却瞬间安静了整个世界，风息树止。

　　纬因缓缓回头，终于看到了身后的人。

　　仿佛天地初创时最最精粹的那一抹阳光，跨过了远古洪荒来到世人面前。

　　他凌空行来，银线绣履下没有任何法器，空中凌厉的烈风在他面前也不由静止，柔顺的拂过他每一缕黑丝，长发未束，洋洋洒洒披满一身，任意一站，仿佛天地都将开出百目莲花。

　　“是你伤我门下淳芝？”那人直视纬因双眼，轻轻重复。他与纬因一般身高，却有着淡薄却不可冒犯的气势。几乎同时，纬因感到四肢百骸被强大的无法抵御之力压迫，狼狈得跪倒在地。

　　“师尊！”“尊上！”“师傅！”天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除了长老与宫门两人，门主都无奈低首。地上那些本来正抬头看热闹的弟子，还没看清来的是何人，就与离羊破风望了个照面，忙不迭低头散去。

　　纬因跪倒在地，却没有收回目光，两人目光交汇，岳山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只蝼蚁，“你修行多少年？”声音依旧平和，似乎没有在意被冒犯一事。

　　“禀师尊，纬因入门，已四百二十年。”万象长老一向平静的声音带了丝丝颤抖，“师尊，其人孝顺聪颖，未足千年便修至化悟一道……实则、实则千年未见人才……”

　　“既然未足千年，”岳山平静听至最后一个字，“那么不足之数由其门长老补足。”

　　“尊上！”离羊突然向前一步，向岳山深深一揖，“离羊愿替逆徒罚去千年修为，逆徒禁足于角门望尘涯百年。望尊上开恩。”

　　纬因全身一震，终于收回眼，叩头在地。

　　“离羊……”岳山反复念了几次名字，“赤羊之精？”

　　被人当众喊破原型，离羊顾不得羞窘，连连点头，“离羊与淳芝同出一系。”

　　“如此甚好。”岳山点头，丝毫不觉自己刚才做了何等可怖之事，又转向盘琼，“带上淳芝去徽门。”

　　“是。”盘琼低低应下，他已经不想去想纬因会何等怨愤，自顾自往下说，“师傅，弟子另有一事。”

　　离羊面如白纸，纬因的身子似乎晃了一晃。

　　岳山转身，眉心微蹙，“说。”

　　“弟子今日初授同律道，一弟子仅因一抹谐律便口吐鲜血，昏厥过去，弟子不解，求师尊解惑。”盘琼极快的说着，仿佛不说出来胸口便会爆炸一般，纬因，今日之过在我，角门之祸亦因我而起，如果能救一个，那便救一个罢。

　　岳山闭目，突然指着下方某一点，“你说的可是她？”

　　盘琼一望，惊得差点从云上跌下，怎么这么多血……声音还是恭敬的，“正是。”

　　青坛虚软的身子被清风托起，直直升到岳山身边，纬因的手在袖下拽成了拳头。

　　“你教不了她，”岳山仅瞥了一眼，目光就往远处去了，似乎立刻就想走。“此人天生百窍皆通，修道于她如水中捞月，沙中觅金。”

　　盘琼眼睛眯了眯，他自然知道百窍皆通的含义。夫人有百窍，主与天地交汇，循环代谢，正常来说，人之窍有通有闭，正是因为百窍有塞，天地谐律进入人身，才会发生变化，形成每个人自身的律。

　　百窍皆通与百窍皆闭，一个是完全与天地一致，一个是完全不通天地百律。百窍皆闭，如果真要诊治，只需强行破开被淤塞的窍门即可；可百窍接通，如果要堵上一窍，就如在奔腾大河中投入石子一颗，很快就会被天地谐律冲破，就算侥幸堵上，那人从未修行，体内律动稍变，内府更容易受伤，就是费力也绝对讨不了好去。

　　“师傅……”盘琼抱着昏过去的淳芝，手指无意识的用劲，竟把淳芝给掐醒了，“此人与我有师徒之缘，求师傅救她。”

　　“师尊，此甲子与我门有缘的弟子仅有四人，青坛其人命劫在身，万中无一，毫厘镜内不见轮回，弟子不可堪破其人命数……”万象长老在旁附和。

　　不知是哪句最终触动了岳山，他终于点头，将青坛裹入袖中，迈步徐行，却眨眼不见踪影。

　　“离羊，你随我来。纬因，你带受伤师妹回门内疗伤，”万象长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还记得百年前，我占你角门一卦，说门内将有大变，今日看来，变机已至。师尊道法通天，你门下青坛得师尊襄助，也不知是角门之幸还是……”

　　“多亏长老援手，”离羊神色平静，“角门之福祸与弟子无关，应我一人身上便是。”

　　万象长老十指交叉，在空中织出一张薄网，示意盘琼将淳芝放入。无视淳芝“明日大战三百回合”的怪叫，带着盘琼和离羊往门内去了。

　　破风和龙池长老对视了一眼，破风安慰了纬因几句，见他不理不睬便笑笑回了门内。

　　苍茫无际的天空中，仅留下一个身影，跪在厉厉寒风中，被人好奇的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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