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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荣(上)
大火初起时,更夫装扮的其华正从金门码头的一艘漕船上下来。
她借口要探望生病的苏理廷,离了顾家,又在紫英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苏府。紫英的父亲早等在金门码头,其华得他相助,装扮成了更夫模样。金门码头的更夫不仅要敲更打梆,还要往每条漕船上提醒火烛。她借机上船打探,可数十条船问下来,都没有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南塘仓火光乍起,她震惊之余,心中涌起浓浓的担忧。这火起得蹊跷,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否与顾云臻有关呢?
她正想去探个究竟,忽见狂风大作,冲天烈焰往金门镇卷来,便知情势危机,只得放弃了往那边去的念头,随着惊慌的人群往码头方向跑。
这时,整个金门镇的人都惊恐万状地跑了出来,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蹿,试图扑灭丛起的火苗。可金门镇乃依托金门码头衍生出来的临时性集镇,当年建造房屋时便是编篱为城,脆弱得很,火风一起,摧枯拉朽,人们扑救不及,只得四处逃散。
千万人汹涌逃命,其华无法施展轻功,只得被人流挟裹着往码头跑。到后来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堵,浓烟又呛得大家喘不过气来,都只能捂着鼻子慢慢往前挤。
此时燎天的火焰已烧到了身后,人们更惊慌了,尖叫声此起彼伏。其华被疯狂奔逃的两名大汉挤得趔趄了几步,跌坐在路边的屋檐下,所幸她机警,就势滚入门槛内,这才没有被人群踩踏。
然而她躲进来的这间屋子也在熊熊燃烧,“噼啪”声越来越烈。其华见正堂的牌匾上写着“往生堂”三个字,知道这里是金门镇的义冢堂,专用来埋葬那些不幸死在漕运路上的运丁、船夫、织补娘等形形色色漂泊异乡讨生活的人。
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正要出去,忽然间空中刮了阵狂风,屋子里的火焰被强大的气流逼得冲了出来,直扑她所在的大门方向。
其华心呼糟糕,爬起来就跑,可刚迈出两步,她又停在了原地。
只见熊熊燃烧的正堂角落里趴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身上还裹着湿漉漉的棉被。应是火势刚起,她打湿了被褥往外逃生,却被浓烟熏晕了过去。
其华看了看前方腾吐的烈焰,觉得火势太大,只怕自己救人不成反会丢了性命。
她咬咬牙,正待狠心逃开,忽然间那老妇动弹了一下,呻吟道:“儿啊……”
这声呼唤入耳,其华忽想起了曾在病榻上辗转痛楚的沈红棠,转瞬又想起正殷殷盼着顾云臻归去的顾夫人,她胸口一热,再无犹豫,直冲了进去。
正堂已被大火吞没,她刚冲出几步,热气便逼得人睁不开眼。她只得依据先前看到的方位踉踉跄跄地摸索到角落里,将那名白发老妇扶起来,负在了肩上。
这时,烈火将房梁烧得“咯嚓”直响,整座屋子摇摇欲坠,其华知道形势无比危急,发足向外狂奔。火星溅上了她的手背,燎出几个大泡,她浑然不觉;烟浪熏黑了她的面颊,让她泪水直流,她也顾不上擦,往外疾冲。
“嚓啦啦——”
房梁终于被烧断了,高堂屋宇瞬间坍塌,激起的火柱浓烟如同那炼狱里放出来的妖魔,叫嚣着卷向其华,一根柱子更是向她直喇喇倾倒过来。
其华将轻功施展到极致,一掠便冲出门槛,跃到了台阶下,那根吐着火舌的柱子便擦着她的右肩轰然倒在了地上。
****
火,仍在熊熊燃烧,将半边天空映得血红。
“泼天大祸啊!”齐三眉头紧锁,将手中的打狗棍在地上狠狠地顿了顿。
“不好!”顾云臻忽地跳了起来,“二丫还在瓜棚里等我!”说着便要往河堤上冲。
“不可!”齐三急忙拉住他,“眼下形势未明,你千万不能落单。这么大的火,她肯定会自己逃生的。”
“不。”顾云臻急道,“二丫性情倔强,又认死理,说在那里等我,就绝不会走开。”
齐三想了想道:“我与你同去。”
二人离了芦苇地,专挑黑暗处走,不时有逃离火场的人从他们身边跑过。二人对了个眼神,心领神会,手起棍落,击晕两名路过的船夫,换上他们的衣裳,戴上毡帽,又将人放在河边淤泥里,这才大大方方地往镇子里跑去。
二丫果然还呆在瓜棚里,火苗已吞噬了离她仅丈许远的干枯瓜蔓。听到顾云臻的唤声,她跑出来问道:“抓到他了吗?”顾云臻连呼庆幸,抱起她就跑,边跑边道:“差点点就抓到了。”
“那你为何不抓到他再回来接我?”
“着火了啊。”
“着火怕什么,烧不到瓜棚里的。”
“哦?你有辟火神珠?”齐三觉得这丫头挺有意思,故意逗她。
二丫得意地哼了声:“我见到火起,便知不妙。爷爷曾教过我如何在火场求生。瓜棚里正好有把破柴刀,我便将瓜棚前后左右的草木都砍掉了,留了一块空地,火纵烧过来,也不会烧到我的。”
“好个聪明胆大的丫头!”齐三又惊又喜,盯着二丫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心痒难熬,道,“丫头,你家人都不在了,莫若跟着我罢?我收你为徒,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还让你号令几万弟子,好不好?”
二丫趴在顾云臻肩头,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要。”
“为何?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拜老叫化子为师,我还不答应呢。”齐三大感讶异。
二丫戳了戳顾云臻,不屑道:“周爷爷说他是什么小侯爷,未来的西路军主帅,能号令二十万人马,可他笨得很,我才不要像他这么笨!”
齐三哈哈大笑,愈发觉得这小丫头有趣,他本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性子,当此逃难之际,仍不停逗弄着二丫,与她打着嘴仗。
此时天已大亮,四周全是从火场逃生的人,皆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埋怨老天爷为什么不收了那天杀的丐帮帮主齐三。齐三听了却毫无异样,埋头向前走。正走着,忽听远处传来急促的蹄声。一票人马狂奔而来,为首者挥舞着旗帜,狂呼道:“让开!快让开!”
顾云臻回头一看,竟是神策军的人马赶到了。
这场祸事终于惊动了宫中。
再过得片刻,数千甲胄鲜明的士兵黑压压地赶来,他们持刀握戟,不由分说,将人群从码头上轰开。领兵的郎将跃到万夫石上,大声喝道:“奉旨救火!霍大总管有令,为免被火势殃及,所有漕船听从指挥,有序撤离码头,避往十里外的广通坝!未曾卸粮的漕船先走,空船殿后,民舟最后离开!”
正准备登舟的难民们听到此话,大呼小叫地鼓噪起来。
马上就要进入十月,正是漕粮进京的关键时刻,各地漕船日夜兼程地溯水西来,就是想赶在运河枯水结冰前卸下漕粮,免得冻在河中。
金门码头本来只允许漕船停靠,但实际上管束得不是那么严厉,许多民舟也贿赂了闸口官吏,靠了过来,再加上还有撑着乌篷小船揽生意的暗娼、划着木筏到漕船上叫贩货物的商人,形形色色,从闸口到码头边拥堵了数百艘船。
人们从火场中逃出来,本就惊惶未定,正要寻了自己赖以谋生的船只,赶紧驶离码头,免得被火烧连营。听得那郎将说让漕船先走,愈发慌乱,也不服官兵的约束,争先恐后地去解缆绳。
码头上顿时兵荒马乱,神策营赶了这个,管不了那个,领兵的郎将手起刀落,连砍了两名抢着解缆绳的船伕,仍不能控制局势。
到后来情形越来越乱,因为要抢着解缆绳,船与船之间打斗了起来,许多人被推入河中。而抢先驶离码头的船只为了争夺通过闸口的有利位置,也互相挤搡碰撞。一艘漕船不慎被民舟挤得侧翻,堵在河道中,场面更加混乱。
这日风极大,大火正顺着临时堆放漕粮物资的土坝快速地延烧过来,而远处的闸口望楼才刚刚打出放水的旗号,至少需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开启闸门。若再不控制乱局,让满载粮食的漕船被大火烧了,只怕京都的百姓今冬都将面临断粮的困境。
神策军郎将也慌了神,暴跳如雷地四处喝止码头上打斗的人群,对河面上的乱象却束手无策。
顾云臻心急如焚,奈何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更何况乱哄哄之中还有一队神策营官兵在拿着两幅画像到处索人,分明就是在搜捕他和齐三,他哪里还敢冒头?
“呜——呜——呜——”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河面上忽然响起了长长的号角之声。
铜角声苍凉激越、响彻天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只见河中一艘双帆漕船上,一名灰衣汉子正站在枕楼顶部,用力地吹响着铜角。
这汉子身形高大,头扎显眼的红头巾,肌肤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霞光投射在他身上,宛如赫赫天神。而他所在的漕船上,运丁、船伕都井然有序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不见丝毫慌乱。
紧接着,河中的十余艘漕船上也相继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
一轮呜嘟嘟的号角声罢,这些漕船开始动了。他们将帆升到极致,吃足了风,在那灰衣汉子号角声的指挥下,于并不宽阔的水面上拦截那些四处乱蹿的船只。
这些漕船的船舷两侧皆站着数十名手持长勾的彪形大汉,他们用长勾勾住那些不听号令的船只,将他们驱赶到一块,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将河面上的几百艘船只分割成泾渭分明的十余组船队。
号角声再变,那些漕船便带领着这些船只往东、南、西三面分驶开来,不见丝毫碰撞和慌乱,井井有条。
河面乱象为之一清。
但码头边还有很多船只没有来得及离岸,人们争先恐后地往船上爬,许多人从踏板上掉下去,“卟嗵”的水花声四起。
灰衣汉子将号角往腰间一别,大步下了船头。船伕动作迅捷地放下小木舟,灰衣汉子用竹篙撑着小舟往码头而来,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舟儿快得有如飞箭。
快到岸边,他暴喝一声,将竹篙在甲板上一点,人便借力飞了起来,如大鹰展翅般掠过十余艘船只,跨到了万夫石上。
他站在万夫石上,竹篙在手中挥舞出团团青影,将抢着解缆绳的人群击得四散跌开。他将长篙在地上用力一顿,厉声喝道:“所有的人听着!要想顺利撤离火场,就听我指挥!”
有人不服,叫道:“你老几啊?凭什么听你的!”
灰衣汉子斜睨着那人,威风凛凛地喝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州李光荣是也!”
人群中静默了一瞬,转而欢呼声震天而起,许多人叫道:“光荣哥!是光荣哥!我们有救了,大伙都听光荣哥的!”
李光荣大声道:“先让老幼妇孺上船,男人殿后!”
这话众人并无异议,闹哄哄的人群逐渐平静下来,可不过片刻又起了骚动,一名商贾模样的中年人将一妇人掴倒在地,骂道:“你个臭婊子敢挤老子?滚开!”
“说了让女人先上船,你他妈的没听见吗?”李光荣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抓住他胸前衣襟,就把他揪了起来。那商贾又矮又胖,被李光荣拎在半空中,两条短腿犹自踢个不停,委屈地叫道:“她不过是个娼妓,千人骑万人□□的下贱东西!”
李光荣大怒,道:“你是不是男人?趴在她身上快活时怎么不嫌她下贱!”说罢一扬手,竟将那商贾掷到了水里。商贾大呼小叫地在水面扑腾,仆人赶紧下水把他捞了上来,他抖得像被暴雨淋湿的鹌鹑,再也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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